在獨舞展中我們看到有別於雲門風貌的吳義芳,芭蕾、現代、武功、太極導引等動作元素,在他的搓揉下合成自由多變的身體風景,而閱讀各首舞作標題,可看出他想摒除純舞蹈的展現,而去觀照檢視自我的生命面向;於是戲劇性的肢體表演及聲音影像等元素被適切地運用到舞作之中,整體而言他是成功的。
風之舞形創團首演吳義芳獨舞展
12月12、13日
台北新舞臺
吳義芳,這個渾身細胞散發舞蹈能量的男人,在四十歲的當頭,選擇告別十八年發光發亮的雲門舞台,以自述性的自我檢閱與整理,用獨舞方式書寫生命的記憶與心情故事,一場八十分鐘自編的獨舞展,充分展現多年來在劇場所累積的經驗與能力,同時企圖挑戰自己身心體能的極限。
三角錐前的四段風景
開場舞《醒覺》有種宗教性的況味,像是對未知力量操控下的企圖抗爭與覺醒,也像是對自我各個面向的顯示與檢視。
黑色背幕區隔出像門一般的內裡空間與舞台的偌大場域,暗喻身心內外的呼應對照,繪上雜亂筆觸像不知名生物的黑色糾結線條,爬滿巨大的三角形體,彷如無名主宰或絕對性的權威力量籠罩全場。
吳義芳身穿如袈裟的藏紅寬服,時而如乩童般渾身顫抖,時又像女性神祇般舞動手足腰身,間或一個氣勢如虹的開弓亮相,吳義芳的身心狀態不斷轉換互置,或陽剛或陰柔或亦人亦神亦鬼,動作的力度與情緒張力飽滿。電子樂聲、鋼琴聲、誦經聲、槍聲、混亂的雜音呼應著他的細胞脈動,形成一種異質錯亂的時空感。
《兩三件事》以弦樂聲與燈光的區隔轉換,呈現五段相異的內在風景,一襲黑衣白褲讓吳義芳看來較具現代感與人味,三角形的裝置變成一個立體的白色錐形空間。吳義芳如夢魘般在地上扭曲滾動;或像被三角形空間吸納般地無法遁逃;像小丑般內縮的身體與表情讓舞蹈有戲謔性的轉折;而在光影投射出的密網牢籠中向外掙扎的身形,凸顯困境的不可掙脫;在方形與圓形燈區間的遊移,探索、好奇、窺探、張望、彷如那不可涉入的圓才是真正魔力的源頭。
《兩三件事》頗有默劇式的黑色幽默,在各種抽象情境中呈現存留創作者心中那麼一點或輕若重的生命現實。觀者也許不明其內在心理機制,但是在戲劇性的處理手法下,這內在的心理狀態牽引著觀者的心,或隨之懸宕起伏,或疏離張望,或交感成共振的經驗分享。
相較於前兩首作品,中場休息後的《甜的牆》讓人有一種在暗黑中醒覺過來的混沌感,強烈的視覺意象與緩慢的身體位移,產生一種超現實的情境。三角形成為一堵投影牆面,如臍帶般一路逶迤到側台裡的豔紅長巾,綑綁著吳義芳的下半身,讓他不能再高高跳起,不能再快速移動,太極導引的身心質地再次發揮迷人的魅力。他慢慢地匍匐前行,漸漸地手的影子侵入如卵子或眼瞳的影像裡,緩緩地挪移到三角形前與流動的影像共舞,最後像尾蟲般爬上這堵甜甜的牆。《甜的牆》讓人安靜去聚焦細節,讓人放鬆去馳騁想像。
如風輕揚的樂音在換場時清淡地響起,預告《風之舞》的輕快質感,大幕對開便看到身穿灰白長褲的吳義芳如風般地圓遊全場,一連三個空中翻身技巧讓觀眾看到身體的陽光。《醒覺》中巨大的三角形已縮小成背幕前的一塊殘影,舞台燈光明亮許多,在交響樂開闊的樂音中,吳義芳大方地展跳他熟絡的身體技巧,舉身若風,自在揮灑,某些時刻竟錯覺他與自己跳著愉快的雙人舞。
身心形意微調媒合
在獨舞展中我們看到有別於雲門風貌的吳義芳,芭蕾、現代、武功、太極導引等動作元素,在他的搓揉下合成自由多變的身體風景,而閱讀各首舞作標題,可看出他想摒除純舞蹈的展現,而去觀照檢視自我的生命面向;於是戲劇性的肢體表演及聲音影像等元素被適切地運用到舞作之中,整體而言他是成功的。
然而,在《醒覺》及《兩三件事》中,吳義芳的編舞在戲劇與舞蹈間來回擺盪,在某些片段中,戲劇性的身體(包括表情)與純舞蹈語彙的轉接,由於內在動機不明有時稍顯突兀。而在《甜的牆》之中,緩慢安靜美麗的身體令人屏息,然而當內在能量無法持續,或當情境及動作無層次上的變化時便嫌冗長。這種外在身體形式與內在動機意涵的殊途,並不同歸到傳神的達意效果,身心形意間的微調媒合,似乎成為摒除純舞蹈肢體展現後的首要課題。
此外,嚴格來說,吳義芳還是在自己熟絡的身心脈絡裡舞蹈,他的專長同時也成為他的限制;因此,如何看待被形塑與制約的身體?如何再解放,尋找新的可能性?如何建構個人獨特的身體美學?當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整體製作在水準以上
吳義芳的風之舞形創團首演交出不錯的成績,這顯然是個人經驗與人脈累積的必然。整體製作在水準以上,製作群均是檯面上的一時之選;舞台與影像構築出別具象徵意涵的空間場域,音樂的多元選擇反映舞作的情緒張力,服裝含蓄貼襯地勾勒出身心線條,而燈光如表現主義色彩的光影變化,也為舞蹈添增移風換景式的美感。當然,舞台的靈魂首推吳義芳個人的表現力,處子脫兔的身軀,靈活善變的身形;然而,我們更期待看到吳義芳在表演現象背後的個人真實,超乎形式,跨越身體,由內而外,屬於心的層面對觀眾的貼近、共鳴與感動。
文字|如以墨 劇場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