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齣具有高度實驗意義的戲。難度在於,既拋除了歷史劇敘事功能的「便宜行事」,又要創造李世民與魏徵兩人君非君、臣非臣的獨創角色個性;敘事不強,抒情卻要勉強;要析透出人性,衝突與語言卻又顯得疏淡,這些,對演員、導演、舞台、唱腔設計,都不容易體會與理解。
國立國光劇團《李世民與魏徵》
TIME 5.14~16
PLACE 台北國家戲劇院
《李世民與魏徵》是一齣具有實驗精神的歷史戲。一般熟悉的歷史戲曲劇作,傳統風格者,大多鋪陳人物或史事衝突,具有強烈敘事本質;近來所謂新編歷史劇,多挖掘人物內在個性或情感,以人性衝突為主,事件只在烘托或引借,移花接木、憑空撰作並不為忤。但即使由遠而近,拉近到人物個體的細微觀照,歷史格局的喻警或申鑑仍是主調,以史為鏡最終成立。
吵吵鬧鬧,難有歷史鑑見
然而,《李世民與魏徵》以上述兩大框架來歸類都不盡合適。說敘事,李、魏之間幾無故事可陳述,作者提供的一條主要故事線索,是救主有功的龐相壽擁權自重、作亂山東,讓李世民擺盪於私人情義與國家價值之間,猶豫難擇,而這個難題拋給了魏徵,最終由魏徵解決。但這是觀戲後冷靜回想整理才得出的故事背景。在觀戲過程裡,龐相壽是誰?龐相壽造成李世民、魏徵君臣哪些衝突?線索斷斷續續,似有若無,並不足以帶動整個戲劇推展節奏。若說人物探索,李世民與魏徵這兩人在歷史一般形象上,一個善於接納諫諍,一個勇於批駁直言,兩人如何在諫與納之間形成「恐怖平衡」,才得以塑造貞觀盛世唐皇英明形象,本來是觀眾最理所當然期待的,但也有點落空,因為劇中李世民與魏徵的臣屬關係並不夠強化,兩人像交朋友一般,由不識進而知交,交心卻又生隙,吵吵鬧鬧、欲拒還迎,猜忌多於信任,拌嘴多於諫言。作者把大歷史氛圍淡化,也把金殿景觀捨去不寫,通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春郊〉藉射鳥一事,浮凸李世民想交代的「義」鳥(龐相壽)不可射殺理由,以及〈御園〉君臣二人相互鬥氣,誰也不肯跨出園門一步,各自鬱鬱離去。
製作演出的國光劇團認為,這齣戲最大特色正是「以女性思維處理男性的治國安邦」、「從小處著眼透視大論述的抒情戲」不是沒有道理。能在冗蕪的故事線索裡撥見女性氣質的敘事個性,能從平淡嘈雜的話語裡沈澱出歷史塵光裡的幽暗情愫,都是相當細緻的解讀。但,演員的大動作表演、誇張的表情肢態,音色相近又常常大段置放的唱段,顯不出女性的輕盈,卻有男性陽剛的重量;嘈嘈雜雜的拌嘴與鬥氣,都是家常話語,李世民的權、魏徵的諫,不是雙方交鋒的刀芒所在,翻來覆去的吵鬧更多見的是魏徵的魯撞、李世民的無奈,這樣的一篇「貞觀盛世」寫照,要透見大論述,卻很難有歷史的鑑見,也很難有穿透人性的分量。兩位主角專注於「談戀愛」的人物設定,一個五十多歲頑固的老頭、一個三十多歲形象英明的俊少,如何談起戀愛,如何彼此思慕,要說服觀眾,也還得重新顛覆觀眾的歷史想像。
整齣戲本來就是要說一個「無」?
這是一齣具有高度實驗意義的戲。難度在於,既拋除了歷史劇敘事功能的「便宜行事」,又要創造李世民與魏徵兩人君非君、臣非臣的獨創角色個性;敘事不強,抒情卻要勉強;要析透出人性,衝突與語言卻又顯得疏淡,這些,對演員、導演、舞台、唱腔設計,都不容易體會與理解。
劇中根本衝突人物龐相壽,從頭至尾沒有出現,這莫非是個隱喻,說明了這整齣戲本來就是要說一個「無」的本質,無有貞觀盛世的宏大想像,無有諫臣與明君的政治理想國,無有歷史劇這回事。可是,那又為什麼戲頭戲尾都有百姓形影流動穿梭,好似說著這一幕幕的過程,是要投射到你我身上,該有啟迪或省思的?!
龐相壽,在哪裡?這齣戲,該怎麼說會更好呢?
文字|紀慧玲 資深藝文新聞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