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我花盡力氣學習做一名演員,還不知道自己具有更多別的天分。我其實並不合適做演員,但我當時卻只對演戲這件事有興趣,我很羨慕一些很會用身體創作的同學,我偷偷地學他們,並苦苦地折磨自己進入戲劇的核心問題,我沒有演技,我擁有的只是面對人生的膽量。
我永遠不會忘記庇里牛斯山山城裡的這一幕:一個演員從天而降,那一刻起煙火四放,整個小鎮進入嘉年華會般的氛圍。
觀看這一幕時我正在西班牙巡迴演出,那時的我廿四歲吧,在巴黎加入一個由戲劇同學所組成的小丑劇團,整個夏天和同學開車從南到北做街頭演出,我的角色不必說話,必要時必須說幾句西班牙語,這會惹得一群又一群的西班牙小孩樂不可支。
我擁有的只是面對人生的膽量
整個夏天都睡農莊,吃素食,那個夏天我沒有防晒油,把自己在塞維爾附近曬成黑皮膚。那年夏天,我經歷過許多不可思議的事,常常在睡夢中大哭醒來,但白天過得還算愉快,我常和農莊的孩子玩一些莫名其妙的遊戲,譬如功夫,譬如抓木柴打人。我也和同學做一些即興演出的練習,有時像禿頭女高音,有時像○○七電影的間諜,我們排練時都謹遵從在巴黎戲劇學院學過的演員練習,一絲不苟。在任何演出的戲碼中,我都不是主角,但卻最受到歡迎。
那個夏天,我花盡力氣學習做一名演員,還不知道自己具有更多別的天分,譬如組織人力,譬如導演佈局,譬如舖陳視覺張力,又或者寫作編劇或做新聞記者,甚至其他。我其實並不合適做演員,但我當時卻只對演戲這件事有興趣,我很羨慕一些很會用身體創作的同學,我偷偷地學他們,並苦苦地折磨自己進入戲劇的核心問題,我沒有演技,我擁有的只是面對人生的膽量。
我參加的這個小丑劇團BOUFFONS曾經來過台北表演,後來他們在西班牙戲劇界也建立了自已的風格和名聲,當時大家都那麼年輕,對戲劇和人生都沒有具體的想法,我和他們那麼玩了一個夏天,自忖團員不可能教我什麼,那時的我學師拜藝,其實也像典型武俠小說裡想練功的人,我要離開西班牙前,便一心一意要去看大名鼎鼎的喜劇演員(Comediants),我打電話給劇團裡一個叫孟子的華裔女演員,她邀請我到巴賽隆納及庇里牛斯山的山城看他們一整週的演出。
戲在鎮上各角落同時上演
我到今天都對一九八○年代的喜劇演員推崇有加,他們絕不輸當時的法國陽光劇團或北歐歐丁劇團或美國麵包與傀儡或更早的生活劇場。可能更好,因為他們綜合了所有的戲劇元素外,還能把卡達蘭文化和宗教儀式溶入劇場,他們很少在一般劇場演出,多半室外,或者依戲劇形式需要,在不定的建築演出,從天而降的演員到位後,活動的舞台便推車往前,幾十位演員埋伏在小鎮的各個角落,甚至街上人家,製造和演出戲內戲,如潑水爭吵或警察鎮暴。戲劇性不停擴增,而鞭炮四響,聖母隊也隨之出現,帶動高潮。你不可能把整齣戲看完,因為戲在鎮上各角落同時上演。
喜劇演員的演出形式大大影響了加拿大的太陽馬戲團,只是太陽馬戲團的雜技比例更高,早在一九七○年代,喜劇演員便能綜合馬戲雜技特技宗教儀式及卡達蘭區的戲劇傳統,還包括大型木偶面具煙火鞭砲等等元素,以精湛的演技,塑造節慶的氣息,有時動員整個小鎮民眾參加,戲劇性和渲染力驚人,而演出地點從不固定,形式不停更新,簡直令人接目不暇。
共產共住的形式可能是劇團最好的生存方式
就像當時所有西方重要劇場,喜劇演員也是社會主義傾向,採取共住共產的生活方式,每個成員負責劇場的各個部分,互不相干又共成一體。那位孟子小姐也搞服裝,我跟著他們出入在巴塞隆納郊區的大房子裡,後來才明白,這種共產共住的形式可能是劇團最好的生存方式,除此之外,與一般企業公司的合約無異,劇團現在只能像企業般經營。
而那年夏天許多人仍充滿著戲劇理想,譬如我,那年夏天我也是喜劇演員。
陳玉慧
從小寫抒情散文及小說,後來編劇和導演。
報導獨家國際新聞,在德國媒體評論。
生於台灣,住在歐洲,去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