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問—您曾為韓斯勒（Hanssler）唱片公司監製全套的巴赫全集。請您談一下，一般愛樂者應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巴赫作品？

答—我想，巴赫是音樂史上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甚至是最重要的那一位。他留下大量作品，寫作時間延續到巴洛克時代最晚期，可說將他之前的一切作曲成就做了完美總結。他也是音樂史上最偉大的老師，因為之後的作曲家，或多或少都受到他的影響。這裡面包括他的兒子們（當然都是優秀作曲家），及海頓、莫札特，十九世紀的孟德爾頌、舒曼、布拉姆斯，甚至直到目前。我的好友龐德瑞夫斯基（Krzystof Penderecki）有一次跟我說，沒有巴赫的影響，他根本不可能作曲。因此，理解巴赫非常重要。

問—您建議一般愛樂者按照什麼順序開始欣賞巴赫作品？清唱劇、管絃樂組曲、無伴奏大提琴組曲，或者其他選擇……？

答—如果你先前對巴赫毫無概念，那麼不妨考慮從每個類別先聽一曲，來感受作曲家的不同面貌。譬如：鋼琴作品可以選擇《十二平均律鍵盤曲集》開頭的C大調前奏曲，看看音樂如何發展；然後再聽他迷人的聖詠，選自《馬太受難曲》、《約翰受難曲》或清唱劇都行；接下來，或許就可以試著欣賞整齣清唱劇或神劇，像《耶誕神劇》就非常平易近人，不會太複雜；願意更上層樓的話，則建議欣賞《B小調彌撒》，那是巴赫的顛峰之作。

問—您是唱片史上第一位錄成巴赫清唱劇全集的指揮家（一共六十八張CD），愛樂者如何開啟欣賞龐大清唱劇寶庫的門？

答—巴赫的清唱劇寫作橫跨整個作曲生涯，但是其作品編號並不是依照作曲順序排列。你可以先聽一曲早期清唱劇，例如《因為你，主，是我的渴望》Nach dir Herr,verlanget mich（BWV150），這個曲子很容易理解，風格比較接近德國作曲家布克斯泰烏德（Dietrich Buxtehude，1637─1707）。然後再選聽一首晚期清唱劇，如《沉睡者醒來，聲音向我們呼喚》Wachet auf, ruft uns die Stimme（BWV140），這是聖詠清唱劇，風格完全不同，但是仍然易於欣賞。

問—在您心目中，什麼是好的巴赫演奏最重要的標準？

答—最重要的標準是清晰。無論唱片或現場音樂會，都要能夠聽到樂譜上的全部音符。亦即，要聽到所有人聲，不只是女高音而已；要聽到所有樂器，不只高音樂器如小號，還要聽到木管。清晰是演奏巴洛克音樂的第一要素。

問—奧國名指揮哈農庫特（Nikolaus Harnoncourt）和荷蘭管風琴家雷翁哈特（Gustav Leonhardt）後來也聯手完成了巴赫清唱劇全集的錄音，詮釋觀點方面，您跟他們的主要差異在那裡？

答—詮釋巴赫音樂，當然存在許多不同方法。我非常尊重同行所做的不同詮釋，因為這樣可以給予聽眾更豐富的體驗，而非定於一尊。

我的版本絕不使用古樂器，我覺得光想重塑巴赫那個時代的音響並不夠。模擬當時音響只完成了半個重建的可能性，因為你雖然能夠重塑聲音，卻無法重塑當時聽音樂的人們，三百年前的聽眾跟現在極為不同。

將樂譜裡的訊息賦予新生命傳達給今日聽眾，無疑更有意義，因此我使用正常樂器來演出。不過，無論使用那一種樂器，對風格的正確理解最為重要：心裡存在那一種速度、那一種動態水平、那一種發聲法，使用或不使用顫吟（Vibrato）的問題等等，你都應該知道。這需要非常完整的研究跟實行，而我都做到了。

問—賈狄納正在進行中的全集錄音，您覺得如何？

（編按：John Eliot Gardiner，英國蒙台威爾第合唱團及管弦樂團創辦人暨指揮）

答—跟我不一樣。就像先前所說，我不認為這是一種比賽，好或壞。純然只是不同的詮釋。

問—美籍音樂學者兼指揮家瑞夫金（Joshua Rifkin）一向主張，巴赫清唱劇每個聲部都只用一位歌手負責演唱。您有何看法？

答—我知道他那個系列，但是無法同意。巴赫一七三○年左右曾經回覆一封詢問清唱劇編制的信函，他明確要求每個聲部要有多位歌手。何況如果在大音樂廳，例如在你們的國家音樂廳裡演唱，只有四位獨唱者的話顯然太過微小，而巴赫作品乃是偉大的音樂，絕不微小。時代已經變了，巴赫那時是小教堂，如今我們是在大型音樂廳。

問—可否談談關於前輩指揮家如卡爾．李希特（Karl Richter）的巴赫詮釋？

答—卡爾．李希特確實是一位偉大指揮家和精采的巴赫詮釋者。但是他那個時代流行將巴赫作品予以浪漫化，使用超過百人的合唱團，實在有點過火！他還採用兩管編制，巴赫絕對不會這麼做。這是他的風格，我認識他。

問—前輩指揮大師如福特萬格勒、克倫培勒甚至卡拉揚，都只指揮過極少數的巴赫曲目。

答—他們顯然忙於其他事物，所以只指揮某些熟悉的巴赫作品。我想，你要充分理解巴赫，不能只處理《馬太受難曲》、《耶誕神劇》、管弦樂組曲或協奏曲。你特別必須通曉其清唱劇，這裡有著巴赫的中心思想。

海慕特．瑞霖：告訴你的讀者，如果想要愉悅、快活、紓解，趕緊去聽海頓《創世紀》，必能立即停止哭泣，不再憂慮。

問—聽說您最近剛完成莫札特《C小調彌撒》的唱片錄音？

答—兩週前才大功告成。莫札特這首《C小調彌撒》非常重要，跟巴赫《B小調彌撒》和貝多芬《莊嚴彌撒》並列「彌撒三大」。此曲其實莫札特並未完成，大約只有一半是完整曲譜，其餘則為草稿或斷簡殘編，我已經指揮這個不完整的版本多年，甚至還錄過唱片。為了這次錄音，我請好友羅伯．雷文（Robert Levin，莫札特權威學者兼鋼琴家）試著將全曲補筆完成。

莫札特曾將《C小調彌撒》裡的詠歎調，重新配上達．龐提（Lorenzo da Ponte）寫的歌詞，用到一齣冷門清唱劇上。雷文來個反其道而行，將此冷門清唱劇裡的兩首詠歎調重新配上儀式經文，套到《C小調彌撒》之上，補足莫札特未及譜曲的部分。今年元月我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指揮這個新版本的首演。當然我們永遠不會知道莫札特是不是會這麼做，但是我覺得雷文的處理相當卓越、有趣。

問—您對海頓神劇《創世紀》的詮釋，所獲得的評價也很高。

答—海頓這齣作品可謂音樂史上最快樂的神劇。告訴你的讀者，如果想要愉悅、快活、紓解，趕緊去聽海頓《創世紀》，必能立即停止哭泣，不再憂慮。

問—如果愛樂者想透過唱片錄音來領略您的指揮藝術，您建議先欣賞那些作品？

答—巴赫《B小調彌撒》我先後錄過三個版本，最後這個版本錄於一九九九年，非常不錯。法朗克的《至福》Les Beatitudes也相當好，值得一聽。此曲知名度不高，卻是偉大傑作，它在法國音樂的地位，相當於布拉姆斯《德文安魂曲》在德國音樂的地位。

問—未來還有什麼錄音計畫？

答—以大作曲家被忽略的罕見曲目為主，譬如：孟德爾頌十四歲之時所寫的歌劇，還有布拉姆斯為男聲合唱團所寫的清唱劇《里納多》Rinaldo等等。

問—最後一個問題。那一位前輩大師給予您最深遠的影響？

答—很難說，因為有好幾位。不過我要指出，伯恩斯坦的影響特別重要。一九七○年代左右，我在紐約隨他學習獲益良多，尤其是他的工作程序。他不像卡拉揚或貝姆一樣獨裁，他很享受跟音樂家一起工作，對待他們就像伙伴。我從他那裡學到這種態度，永誌難忘。

文字｜陳國修 資深樂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