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發展超過二十年的表演團體，都會面臨後繼是否有人的問題。雲門近年培養的新生代編舞家，在伍國柱因病猝逝後，布拉瑞揚更受矚目。今年四月，雲門年度公演的組合便是──林懷民＋布拉瑞揚。布拉首次從雲門2「晉級」為雲門舞集編舞，「接班人」的態勢呼之欲出。

獨立於任何當前台灣熱門的主流之外

布拉全名布拉瑞揚‧帕格勒法，排灣族原住民。在沒有任何正規舞蹈基礎下，奇蹟式地考上左營高中舞蹈班，正式習舞。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畢業，被羅曼菲慧眼相中，成為第一位發表個人獨舞展的在校生。在校時發表的《無顏》〉（又名：《肉身彌撒》）先後於「亞洲青年編舞研習營」與雲門舞集秋季公演「黎海寧Link（s）X世代」中發表，並受邀於一九九八年香港國際舞蹈節中演出。一九九八年赴美研習歸來，成為雲門舞者。二○○二年與許芳宜共同成立「布拉芳宜舞團」發表《單人房》，展現旺盛企圖心。

身為具有爆發力的舞者，布拉瑞揚曾以他原住民狂野又精細的動作質感令人讚嘆，這兩年轉任雲門2的駐團編舞家，開始更積極發展編舞才華。雲門2舞者的精湛技藝，提供了一片遠優於其他獨立舞團的沃土。而布拉的表現，則真正出人意表──既不後現代拼貼、也不舞蹈劇場，既不抽象唯美、也不拾掇現實，既不東方身心靈、也不接觸即興，換句話說，他獨立於任何當前台灣熱門的主流之外，所有政治正確或進步藝術的思維之外，當然，更獨立於雲門的土地、文化等種種使命感之外，純粹從個人對生活的敏感思緒出發，走出一條內在探索的殊途。

布拉瑞揚真正從林懷民傳承的，毋寧是不凡的藝術家氣度。從二○○四《星期一下午2：10》到二○○五《預見》，他的作品格局恢弘，結構奇特，多焦點調度大膽，畫面變化豐富，節奏張馳激烈，而最難得的，莫過於情感表達的深沈。能量巨大到幾令人難以承受，而氣氛又幽微神秘誘人迷醉。不像國內新生代編舞者往往著迷瑣碎的趣味機巧，或是國際新銳們對於肢體的開發實驗，布拉的舞直接向幽暗的心靈深處汲取活泉。動作並不標奇立異，卻像色塊般組合成令人難以忘懷的獨特印象。看他的作品，足以喚起我們類似面對杜斯妥也夫斯基、梵谷、貝多芬那樣的震撼經驗。

新作《美麗島》回應血液中的遙遠呼喚

他也長於和相關劇場元素緊密互動。音樂、舞台、燈光，在他的舞作中皆能發揮獨特的有機組合。《星期一下午2：10》的瞬間閃光造成的虛幻美感，《預見》大片藍色頂光深淺浮沈，烘托兩座半透明鋼架屏風在台上移動、分解、旋轉，創造令人屏息的景觀；他更擅長藉助音樂，鋪陳一片讓意念泅泳的深邃海洋。

今年的新作《美麗島》則要和胡德夫合作，共同回應血液中的遙遠呼喚。「驗明正身」，或許是雲門要幫他「正名」、「定位」的策略性第一步（一如最初林懷民以《風景》、以《白蛇傳》、以《渡海》回應這塊土地的召喚一般），也或許是林懷民要給他一個兼具有現實與理想意義的挑戰。即令如此，我們還是可以期待，布拉自有他開脫於意識形態之外的賦比興，這個題材潛力無窮，有古老的神話、也有殘酷的現實，但無論如何，和布拉這兩年的作品相較，應能拓展相當不同的向度，可望將他往全方位的編舞家，更推進一步。

文字｜鴻鴻 詩人、劇場及電影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