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日,韓籍聲樂家周淑美(Sumi Jo),頂著指揮卡拉揚欽點、「亞洲第一花腔女高音」的盛名翩然抵台。實際見到周淑美本人,很難想像以往在唱片錄音中聽到那麼驚人、具有穿透力的剔透美聲,居然是出自眼前這樣一位體型嬌小、玲瓏有緻的東方女性,徹底打破我們對女高音身材都很雍容肥碩的印象。
音樂會前,本刊特別邀請國內知名女高音何康婷,與周淑美進行一次近距離的訪問,暢談身為一位東方人,如何立足於西方的歌劇舞台,以及與卡拉揚的合作經驗等等。當然,還有身為女高音最關心的,如何在維持每場演出所需龐大的體力和肺活量之餘,還能保持這麼好的身材。
問—您幾歲開始學聲樂?
答—我十一歲就開始學唱了!
問—十一歲,那麼早!您那時就已經可以輕易地唱出高音了嗎?
答—沒有,我本來是次女高音。
問—次女高音!那何時改學花腔女高音?心中有過掙扎嗎?時間有多久?
答—當到義大利學唱後。當時我的老師希望我改習花腔女高音,經過三個月的考慮,我決定挑戰這樣一個音色,我會願意,也是因為我的身材較嬌小,比較符合花腔女高音的角色扮演。一般音樂院是五年畢業,而我三年就完成所有課業,提早在一九八六年畢業。
問—不過西班牙籍次女高音泰瑞莎.貝爾甘札也是個頭嬌小。
答—她也是偏花腔型的次女高音。
問—您在漢城完成大學學業,二十一歲進入羅馬的音樂學院,四年之後就已經在義大利北部首演。請問,東方人如何角逐於西方人經典文化中的歌劇舞台上?
答—唱歌不僅只是語文,東方人要進入西方的歌劇世界,除了要克服語言上的困難外,還必須進入文化之中,因為這些歌劇演的是西方故事。我運氣很好,有機會可以遇到卡拉揚大師,不時提醒著我,也在許多比賽中得獎,一路上有很多很好的人支持著我。在義大利有許多優秀的亞洲歌手,但沒有這樣的成功,我也無法解釋,可能是命運,注定我在歌劇界能夠有所成就。
問—當妳二十一歲出國時,已具備很傳統的亞洲文化,那如何在二十一歲後,再進到西方文化中?妳如何去駕馭不同語言,並且掌握歌劇的背景?
答—當然語言很重要,但是因為我從小就會講英文與法文,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後來學習德文或義大利文,會比較快速。之前我在維也納演《玫瑰騎士》時,導演認為我是東方人,不了解維也納的文化,無法飾演裡面的角色,讓我有點耿耿於懷,不過還是可以到其他地方去尋求發展。
問—您自小就學習英、法文,不知是唸書學的,還是另有方法?
答—自小時候起,起床用早餐,旁邊會放英文的錄音帶,晚餐會放法文的,每天都這樣。
問—是只有對您一人,還是全家?
答—是全家,是媽媽有計畫地在做一些人生規畫。
問—您覺得一位東方人在西方舞台上會碰到的困難有什麼?
答—第一項就是情感表現,東方人的情感較內在,七情六慾不太表現出來,連帶影響肢體與臉部表情,動作顯得僵硬不自在。
問—您如何讓自己面對這些挑戰?
答—我向舞台表演老師學習,所有的動作、表情,我的一顰一笑、站坐、行進,都是一點一滴學習起來的。
問—這些學習會因此改變您的部分個性嗎?
答—我不認為,我將私人生活與舞台分開,鎂光燈以外的我還是一樣是個內向的東方女性,上了台,我就是放開自己的劇中人,這是我對自己私人領域的一項堅持。
問—妳曾提到,在美洲演出會比在歐洲演出容易,妳認為這兩洲的歌劇文化有什麼樣的不同?
答—在美國,觀眾對於我要唱的曲目不是很了解,歐洲的觀眾則完全相反,非常了解我要唱的曲目。另一方面,美國觀眾比較能廣泛地接受各種曲目,但像義大利就比較專注在歌劇。
問—妳跟這麼多偉大的指揮大師合作過,像是卡拉揚、蕭提、馬捷爾、小澤征爾等,與這些指揮家的合作經驗如何?
答—每一位指揮都非常優秀,有幸跟他們合作,我從每位指揮身上都學到了一些東西,但如果要說最喜歡的,還是卡拉揚大師。在卡拉揚過世前的幾年,我有機會跟他合作,所以對他印象深刻,卡拉揚很追求完美,對音樂有一種非常純粹的堅持。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卡拉揚像是把我當孫女,會問我喜歡吃什麼啦、喜歡什麼樣的男朋友啦,很關心我,因此我對卡拉揚最為崇敬。
問—在這次台北的演唱曲目目錄中,我發現屬於義大利傳統宣敘調的作品並不多見,雖然在這次台北演出的曲目中有貝里尼(V. Bellini)的《卡普雷與蒙太鳩家族》I Capuleti e i Montecchi,但大部分經常演唱的曲目,似乎較偏向於快速花腔技巧展現的曲目,不知您個人對曲目的選擇上有些什麼想法?
答—其實這類型的歌劇,我也演出過,像董尼才悌(G. Donizetti)的《拉媚默家的露淇亞》Lucia di Lammermoor、貝里尼的《卡普雷與蒙太鳩家族》。歌劇中的宣敘調是很深的課程,對語文、文化及演唱風格要非常的熟練與全面掌握,是集歌劇演唱上最大成的一門學問。
問—那您認為東方人該如何練習宣敘調?
答—當然首重語言,你要對這個語言非常熟練,再來就是需要一位非常好的音樂詮釋教師的指導,能讓你確實掌握歌劇時代的演唱風格,及樂句中語氣的變化等等。即使你能將詠歎調演唱得完美無缺,宣敘調,你知道,卻是另外一件事,是一件很艱難的學習,接受到正確的指導是非常重要的,而且需要是一位具有舞台演出經驗的教師,他知道在何時、何種狀況需做出何種語氣,才能使宣敘調表達正確的意念。
問—通常我們看到女高音都是很肥胖的,但是妳身材實在是太好了,音量又非常地洪亮,妳有做什麼樣的運動或是保養嗎?
答—我非常喜歡運動,是個運動狂,但最近因為一些因素,就沒有維持平時的運動習慣。我覺得時代在改變,雖然戲劇女高音還是偏胖,但花腔女高音的體形有越來越纖瘦的趨勢,並不像傳統印象中,女高音一定要胖胖的。我在演唱時經常穿的是比較蓬鬆的宮廷裝,看不出來體型瘦,也算是有掩人耳目的效果。
問—妳的行程排得這麼滿,每個月都要到不同城市、不同國家演唱,適應不同的氣候、食物,而生病對聲樂家而言是一大禁忌,妳平時如何保養,使自己在每次演出時都能維持最佳狀況?
答—我熱愛唱歌,也了解健康在演唱會上的重要性,但對我而言最困難的,是必須到處飛來飛去,不能跟家裡的親人、小狗相處。在面對氣候、飲食等各方面的調適時,只要演唱會非常成功,那麼一切的困難都可以被征服。
問—韓國人在飲食上口味較重,尤其愛吃辣,在聲音保養上,不會造成您的困擾或是不便嗎?
答—我離開韓國已經有廿四年了,飲食上幾乎完全西式。我有一位義大利廚師為我料理三餐,所以我飲食上是完全的義大利餐。早期,即使我想吃韓國菜,材料也不易取得,所以也就習慣了!
問—美貌之於女人,就像聲音之於女高音,妳會不會擔心有一天聲音沒有了?
答—我媽媽也想當聲樂家,但因為韓戰的關係,使她的願望無法實現,她就把這個心願寄託在我身上,我因此邁上聲樂家之路。其實我有好幾次失去嗓音的經驗,在學校的時候,老師教了一個我錯誤的發聲技巧,導致我好幾個月無法說話;感冒生病的時候,也會有倒嗓的情形發生。
不過每次發生這種事的時候,我都會盡量保持冷靜,因為地球還是照樣地轉、身體還是照樣地運作下去。以前發現自己沒有聲音的時候,會很害怕,但是現在已經可以冷靜面對這樣的情況了。
遇上失去嗓音的情況,首先要保持樂觀的心情,再來就是要做運動。像我個人很喜歡跑步,加上現在全韓國風靡養生之道,像吃得健康、喝得健康,我覺得這非常重要,有助於紓解壓力。
問—您演唱之餘有教學嗎?
答—目前還沒有,一方面是我還在演唱,另一方面我覺得我對於教學,我要學習得還很多,而且我對演唱要求很嚴格,如果學生沒有辦法做到我的要求,我想,我會很生氣,所以,或許在未來不再演唱後,我會仔細考慮教學這件事。
問—對所有有志往西方樂壇發展的東方人,您有什麼建言嗎?
答—現在在美洲、歐洲等地學習音樂的東方人非常多,但是成功的並不多。我覺得要永遠懷抱「夢想」,因為當你擁有「夢想」,你會因此繼續努力以赴,也會有勇氣面對所有的困難與挑戰,無論處在什麼樣的環境,都不要讓夢想破滅。
後記
不負眾望地,當晚的音樂會一開場,周淑美就立刻以她那甜而不膩,俏麗而不失婉約的銀鈴般嗓音,豐富的舞台表演技巧和經驗與極佳的親和力,讓全場的聽眾隨之熱血沸騰。下半場《霍夫曼故事》中經典的機器娃娃,周淑美以木偶般的肢體演繹,與指揮雙簧式的舞台呈現,將整場音樂會帶到高潮,台下觀眾情緒亢奮,讓人宛如有置身流行歌手演唱會的錯覺。其餘如歌劇《茶花女》選曲或是選自《弄臣》的〈親愛的名字〉等多首歌劇選曲,都展現了她亮麗的高音及輕鬆的音階技巧,至於一向被樂評批評的「只有技巧,情感表現不佳」,在座無虛席的觀眾四次安可,熱情鼓掌下,似乎也不顯得特別的重要了。
採訪|何康婷 女高音聲樂家
採訪|廖俊逞
紀錄整理|鄭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