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年代以來，四分之一世紀的時間裡，爵士樂壇，不論樂手或是評論者，似乎都很難找到一種旗幟鮮明的流派或風格，能夠比擬昔日大師人物所開創的劃時代里程碑。但是，當代爵士樂也不是沒有自己的英雄人物，像以傳統捍衛者自居的溫頓．馬沙利斯，與風格變化莫測、率性的約翰．佐恩，都是當代佼佼者。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綜觀爵士歷史，一九二○年代是路易．阿姆斯壯的紐奧良風，一九三○年代有艾靈頓公爵、貝西伯爵、班尼．固德曼等人的搖擺大樂團；一九四○年代是菜鳥帕克跟「昏眩」葛萊斯彼、賽隆尼斯．孟克的咆勃天下；五○年代有酷派風潮、硬式咆勃，後期還有調式爵士，邁爾斯．戴維士、亞特．布雷奇、克里夫．布朗等等等百花齊放；六○年代約翰．柯川、歐涅．柯曼、西索．泰勒開展了自由爵士之路，巴西人卡洛斯．裘賓的巴沙諾瓦還跑來插了個花；步入一九七○年代，邁爾斯開了個融合爵士的頭，一路提攜了喬．薩溫努、奇克．柯利亞跟凱斯．傑瑞特（Keith Jarret）……。
之後，一九八○年代直至今日，各位爵士樂迷，我們有什麼？
「是肯尼G與柔和爵士Smooth Jazz嗎？」
呃，這位同學，你的說法，呃，該怎麼講呢，可能，可以說是，呃，很有趣吧，呃，請坐。
旁邊那個，眼睛瞪那麼大幹什麼？惡形惡狀！打嗝犯法嗎？安靜，不要嬉笑！
我們繼續來談當代爵士這個話題。
溫頓．馬沙利斯以爵士正統捍衛者自居
一九八○年代以來，四分之一世紀的時間裡，爵士樂壇，不論樂手或是評論者，似乎都很難找到一種旗幟鮮明的流派或風格，能夠比擬昔日大師人物所開創的劃時代里程碑。
然而，當代爵士樂迷，真的就找不到自己同時代的爵士特色與英雄人物嗎？倒也不見得。
比如說小號手溫頓．馬沙利斯（Wynton Marsalis），他在八○年代以弱冠之齡出道，短時間內就為當時被流行音樂打得奄奄一息的爵士樂壇，注入了蓬勃生氣。溫頓幾乎是隻手影響了所謂的「幼獅運動」（Young Lions），在他成名之後，大量的年輕人投身爵士樂陣營，唱片公司也開始與青年爵士樂手簽約，一時之間，頗有一番盛況。
出身爵士世家，又從茱莉亞音樂學院畢業的馬沙利斯，是多年來極少數在古典和爵士音樂兩邊都獲得極高成就與肯定的樂手之一，他的《海頓／莫札特小號協奏曲》專輯拿過美國古典銷售冠軍，爵士樂方面的獎項更是多不勝數。
馬沙利斯一開始的風格明顯受到前輩佛雷迪．赫伯德（Freddie Hubbard）、邁爾斯等人影響，但是隨著對早期紐奧良風格鑽研日深，馬沙利斯也逐漸擷取各家之長，形成他個人的獨特風格。然而好發議論，又喜以爵士正統捍衛者自居的馬沙利斯，多次發言批評融合爵士譁眾取寵、自由爵士悖離爵士樂傳統等等，引起了相當的爭議。
馬沙利斯台風穩健、技巧高超，每每能人所不能，聽聽他在《前鋒村現場》Live At The Village Vanguard第一輯當中演奏的〈Cherokee〉，高速下的長段複雜獨奏，一樣清晰分明，毫無罣礙，確實是令人敬佩的演奏高手。近年來，馬沙利斯擔任美國紐約林肯中心爵士總監，在他的帶領下，林肯中心爵士大樂團發展相當迅速，不但長期在美國各地巡迴，更投入許多時間精力推廣爵士教育，影響力與日俱增。然而由於馬沙利斯心中對爵士樂的面貌自有堅持，林肯中心爵士大樂團以搖擺風格為主，特別是他們對艾靈頓公爵作品的鑽研，受到許多樂迷的肯定。
約翰．佐恩風格變化莫測
另一個頗受爭議的人物，是薩克斯風手約翰．佐恩（John Zorn），一九九七年美國Jazz Time雜誌的專欄把他列為史上最受「高估」的爵士樂手（第二名是鋼琴家凱斯．傑瑞特），一方面當然是彰顯了佐恩的音樂成績不討Jazz Time旗下樂評的喜愛，另一方面，也暗示了佐恩確實在整個爵士樂壇獲得極高的推崇與注目，俗語說:「不遭人忌是庸才」，儘管說遭人忌恨未必就一定是奇才，但是佐恩能夠「勇奪」這個頭銜，想必也有幾分本事。
儘管在大眾印象裡，佐恩是出了名的實驗音樂狂人，但是猶太裔的約翰．佐恩，小時候其實是個早慧的天才兒童，從小彈鋼琴，十歲開始演奏長笛和吉他，十五歲不到，就開始有模有樣地一邊聽著現代作曲家的作品，一邊也跟著創作自己的現代音樂。大學期間佐恩著迷於薩克斯風手安東尼．布雷斯頓（Anthony Braxton）的自由爵士，迷到輟學跑去紐約，在曼哈頓一帶瞎混為生。
如果剛剛講溫頓．馬沙利斯的時候，關鍵字是「正統」，那麼佐恩的關鍵字應該就是「率性」。佐恩的演出，風格幾乎可以說是變化莫測，有時是接近主流爵士的精采post-Bop（專輯News for Lulu）；有時向電影配樂、爵士前輩致敬（專輯Big Gundown、Spy vs. Spy）；有時是飆到遠超過正常人聽覺耐力，活像是肺活量極限運動的鬼哭神號（專輯《處女之腸》Guts of a Virgin、《處刑之地》Execution Ground）；有時又是把自由爵士跟猶太民樂交融混合的創意作品（Masada系列）。要當佐恩的忠實聽眾，還真的要冒幾分精神分裂的風險。
爵士歌手人才輩出
廿一世紀另一個值得注意的，是爵士歌手的發展。廣受歡迎的諾拉．瓊斯（Norah Jones）儘管作品中混合了鄉村、民謠、搖滾等多種元素，卻一直堅持自己是爵士歌手。越唱越好，同時也越唱越偏向藍調風格的卡珊卓．威爾森（Cassandra Wilson），近年來表現極為突出，《日正當中》Belly of The Sun專輯的成就，足以與昔日三大爵士女歌手比莉．哈樂黛、艾拉．費茲傑羅、莎拉．馮恩等人比美。今年即將來台演出的庫特．艾靈，則是爵士樂壇稀有的新世代優異男歌手，艾靈經常使用Vocalese的手法（以歌詞演唱取代樂團中的器樂演奏），在演唱難度與原創性方面都有相當傑出的成績。
要談當代爵士，當然也得留意剛剛才加入爵士家族不久的新樂器：比如黑膠唱盤和取樣器等等。近年來，不少爵士樂手在音樂中加入電音與嘻哈元素，也出現了很多銅管與DJ對飆、爵士鼓大戰drum machine的場面。這一類的樂手，包括英國的薩克斯風手寇特尼．派恩（Courtney Pine），派恩在嘻哈、雷鬼節奏之下大玩自由即興，為爵士樂帶來新意。美國的爵士鋼琴家尤瑞．肯恩（Uri Caine）則是把實驗觸角伸向古典樂，以現代手法改編馬勒不算，還將福音、紐奧良爵士、藍調、電音、極限主義等多種不同風格加入巴赫作品之中，藝高膽大的跨界作為，令人印象深刻。
大師仍活躍，薑是老的辣
老一輩的大師級人物，當然有不少人仍然活著，而且非常活躍，貝斯手戴夫．荷蘭（Dave Holland）的樂團數年來迭有新作，而且樂團成員之間的即興默契幾達爐火純青之境，專輯《最高指導原則》Prime Directive堪稱近年來最令人興奮贊嘆的作品。鋼琴家凱斯．傑瑞特可以在《夜未央》Melody At Night, with You專輯裡深情柔美，卻也能在《由內而外》Inside Out唱片裡威猛強悍，真的，老薑辛辣，而且別有滋味。
講了這麼多，當代爵士究竟是什麼？
可以用幾年前尤瑞．肯恩接受訪問時所說的一段話作結：「爵士樂經過這麼長久的發展，已經是非常完美的偉大藝術形式，就像是登山者千辛萬苦爬上巔峰，如果回溯來時路，絕對不可能爬得更高。這時候我們應該往前走，試試未知的路線，也許會掉進一個山谷，找不到出去的路，但是再怎麼樣，仍然應該繼續嘗試，否則，永遠沒有機會超越以往的巔峰高度。」
迷路中的當代爵士樂，應該還在尋找那無限的可能性吧！
蘇重推薦碟
約翰．佐恩的Masada Live At Taipei
地靈人傑的台北市，小而精緻的皇冠小劇場，熱情而有品味的台灣聽眾，讓佐恩跟他的Masada樂團有超水準演出，台灣樂迷聽當代爵士，當然不要錯過這一張發生在我們周圍的傑作。
戴夫．荷蘭的Prime Directive
神奇的集體即興，無瑕的合作默契，氣勢恢弘同時精巧絕倫，近十年來最佳爵士專輯。
卡珊卓．威爾森的《日正當中》
這個爵士女歌手，唱The Band的〈The Weight〉、巴布．狄倫的〈Shelter From The Storm〉，遠勝原唱。
溫頓．馬沙利斯《傑利先生閣下》Mr. Jelly Lord
馬沙利斯重新詮釋早年爵士作曲家果凍捲摩頓（Jelly Roll Morton）的作品，要說「復興美利堅文化、堅守紐奧良陣容」，溫頓說得出，作得到，也做得挺好的。
約翰．盧瑞（John Lurie）《黑道當家》Get Shorty電影原聲帶
文章沒講到這個人，不代表他不厲害，盧瑞以自由爵士大師歐涅．柯曼（Ornette Coleman）的free funk風格為基礎，在放克節奏中發揮現代感十足的即興演奏，直接啟迪了MMW三重奏等在紐約大受歡迎的團體。《黑道當家》原聲帶的音樂，俏皮可愛又常出人意表，充滿聆聽樂趣。
文字｜蘇重 資深爵士樂評人 著有《爵士入門－Jazz Musi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