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紅與黑》的男主角忠於自己具企圖心之天性,只好試著假裝愚蠢來討好他的修院同學們。他把自己鎖在房間裡許多天,練習「無知」,並試著在鏡子前模仿最困惑最頭腦簡單的眼神,然而他很快就發現,雖然自己能用拉丁文背誦整本聖經,可是卻無法模仿單純頭腦的簡單表情。
「最近你在看什麼書?」這真是個重要問題。
有人告訴我,茱莉亞音樂院博士班入學考,評審們會問你這個問題。
我也問我的學生:「最近你在看什麼書?」
「我正在看有關腦外科手術的書。」
「腦外科?」
「沒錯,超有趣的!假如大腦一部分切掉了,你還是能活動自如。他們稱此為lobotomy——額前葉腦白質切離術!有隻貓的整個腦被切除了,但還能走動,進食。」
這…我可無法相信。不過,如果是個鋼琴家,或許「她」也還能彈某些音階!
一星期後,同樣的學生,在看一本有關聯邦調查局的書。「非常恐怖!」她說。
上星期,我又問:「這星期妳在看什麼書?」「《竊賊日記》!」她說。這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自傳,是一位從小活在竊賊和娼妓之間的法國作家尚.紀內(Jean Genet)寫的。
你到底想變成竊賊還是想成為鋼琴家?我真想問我的學生。可是,她可能只想成為一位鋼琴老師,所以這本書還是頗有助益!
說真的,大腦手術,FBI,竊賊日記……或許,你會變成大天才,可是,要如何將這麼多不同的興趣融合成一個偉大的視野呢?
「這些書能如何幫助你達到在藝術上所努力追求的境界呢?」
「我不曉得!」
頭腦聰慧,如何偽裝單純?
其實我也不曉得,在過去一些日子中,我看了斯湯德爾的《紅與黑》,也看了默片《卡里加利博士的小屋》,現在,我在吞噬一本墨西哥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歐塔維歐.帕茲(Octavio Paz)所寫有關愛的書。然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斯湯達爾小說中的主人翁朱利安.索雷爾(Julian Sorel)。這位十九世紀初的平凡法國青年擁有驚人的記憶力。一種絕對的記憶。來自法國鄉村,低層的背景。可是對閱讀有興趣的他,默記了整本拉丁文新約聖經(當然,他一字也不信)。這驚人的能力,讓他得到某個高級家庭中拉丁文教師的職位。無可避免,這位聰慧而具革命性的青年人與學生的母親,也就是貴族家庭女主人有染,結果,他被送至貝桑松的修院中學習當神父。
具企圖心的個性,索雷爾試著超越所有其他修士,以確保神職中的高層職位。但是他大為煩惱,原來他發現,自己的能力居然就是所有障礙。他的同學們都是單純無知的農人,被送來修院只為了能餬口飯吃,這些人以極端之疑心看待任何知識之表現,而索雷爾的傲慢也被藐視,我們的男主角忠於自己具企圖心之天性,只好試著假裝愚蠢來討好他的同學們。他把自己鎖在房間裡許多天,練習「無知」,並試著在鏡子前模仿最困惑最頭腦簡單的眼神,然而他很快就發現,雖然自己能用拉丁文背誦整本聖經,可是卻無法模仿單純頭腦的簡單表情。
訓練簡單思緒的特別方法
可惜朱利安.索雷爾不能在二十年前來到台灣,我相信他絕對能在百分之九十的人群中看見如此單純簡單之目光。事實上,索雷爾不曉得在亞洲有特別方法來訓練簡單之思緒。印度的方法是以一生時間不停重覆同樣的方式,直到你忘了其他所有事情為止,例如你可能只吟誦「阿彌陀佛」,直到胸膛裡的低沉振動「阿……彌」全部融入靈魂為止。
我曾有位鋼琴老師——夫人來自印度——他試著以全腦照相術記憶方式來練習背譜。因為練習蕭邦練習曲作品十第二號,有兩年的時間手傷無法彈琴,他只好坐著將樂譜放在眼前,先注視一行樂譜,然後閉上眼睛二秒,再打開眼睛兩秒,如此重覆二、三百萬次以後,就真的不論張眼或閉眼都能看見同樣影像了。他因此永遠擁有這行樂譜之照相術記憶(photographic memory)。依此法,他幾乎背完了全部鋼琴獨奏曲目。
當時,我還是個好學生。我也手拿樂譜,舒服地坐在沙發上,試著張開閉上眼睛二、三十次,然後……睡著了。我的印度修行就如此結束了!要專注,可真困難。如果太過聰明,只會胡思亂想,做白日夢,甚至省思……。
或許,要「頭腦簡單」,最需要的就是具「無視它物」之天份!!
文字|魏樂富
翻譯|葉綠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