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瘋狂年代》狂亂的兩個多小時裡,筆者感受到的,其實是創作者的沮喪,是他們對台灣和台灣人的不耐,對劇場無能對現實發聲的厭倦,對自己所能扮演角色的強烈懷疑。
屏風表演班《瘋狂年代》
5/2 台北國家戲劇院
首先聲明:我不愛台灣,我一點都不care台灣是否瘋狂,我對台灣的表演水平門檻過低也不在乎。但,如果劇場人必須對這樣的情況表示意見,我還是會希望care一下演出者的表演水平,或至少看到創作者有自己的一個門檻。
只是,《瘋狂年代》創作者的意圖似乎不是如此,而是:「放手一搏」(製作人) ,是讓「這齣戲竟然比它所嘲弄的對象更聳」(編劇),是「決定放下藝術的矜持,走進大眾文化俗濫的懷抱」(導演)。
一個名為「反諷」的陰謀
因此,檳榔業大亨,經營的下錢莊的黑道,八卦節目的電視製作人,可以毫不費力將原本看似冥頑不靈的劇場導演融入他們的文化網絡,可以毫不保留地誇張諧擬八點檔、電視新聞、偶像劇、立法院,或者任意地用簡單的陰謀論(文化部長的爭奪),解決劇情發展作繭自縛的困境,合理化其中不合理的轉折和結局。劇中的各個角色,不需要合理的行為動機,不需要能讓觀眾同情的特質,而只要將觀眾素知(或自以為素知)的類型特點(官員的官僚氣、檳榔商的粗鄙、電視從業人員的勢利、名嘴的反智)加以誇大,並且總結在身為戲劇工作者的自嘲,表演水平或門檻也就不再是問題了。
因為,這一切都是創作者的陰謀,一個名為「反諷」的陰謀。
戲劇反映真實,《瘋狂年代》整晚演出時時處在完全失控邊緣,自然也反映焦躁不安的社會氛圍:演員的肢體與情緒總是在亢奮的狀態,在舞台上橫衝直撞、跳上跳下,時而義憤填膺,又時而悲慟沮喪,因為,瘋狂無須鋪陳轉折發展;舞台上的許多框框與高低樓台不斷變化組合,加上那許多看不出歷史縱深,也不見延伸空間想像的投影片,和那些嚇人的服裝人台,讓人目不暇給,卻也讓人提心吊膽;服裝的俗濫風格,大膽狂妄,不容任何論述的反駁質疑,正當性?台客、台灣,需要什麼正當性?
在這一切的混亂之中,導演在哪裡?還是,這又是一個陰謀,一個導演要以「集體焦慮」為名自我毀滅的陰謀?
因為,導演要我們「投入製造瘋狂的行列」,一同「經歷另一種高度瘋狂的毀滅性經驗」之後,才能「產生一股冷靜的力量」,才能「讓自己走出那個誇張的很寫實的瘋狂世界」。(然後走向哪裡?)
問題是,舞台上的表演者或台下的大部分觀眾是否察覺這些陰謀?《瘋狂年代》是否真的帶來毀滅,和之後的冷靜力量?
或者,真正的陰謀者,其實是神通廣大的媒體,和依附他們而生的一整個秘密集團?
他們期待觀眾在拿這個集團的瘋狂行徑大肆嘲弄之後,以為自己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因此而能對他們的陰謀免疫,然後,在離開劇場回到家裡之後,可以更心無罣礙地打開電視,繼續收看設定好的call-in節目,繼續學著鄉土劇或偶像劇的主角口音自娛,繼續對各家主播的播報風格(包括錯別字的頻率)說三道四……。
在劇場中,真的只能更加無所忌憚地胡攪瞎搞嗎?
身處一個瘋狂的年代裡(我當然同意台灣是瘋狂的!),保持耐性確實是困難的,在《瘋狂年代》狂亂的兩個多小時裡,筆者感受到的,其實是創作者的沮喪(frustration),是他們對台灣和台灣人的不耐,對劇場無能對現實發聲的厭倦,對自己所能扮演角色的強烈懷疑。
只是,在劇場中,我們真的只能更加無所忌憚地胡攪瞎搞嗎?雖然聽起來有些八股,但,難道對這個社會多一點耐心與悲憫,多一點更有批判性的理解,穿透瘋狂的表象,直探深究實質的困境,真的是沒有指望的奢求嗎?
我們不需要偽善的小市民心聲,但似乎也不該僅滿足於政治模仿秀不知伊於胡底的戲謔嘲弄。
最後聲明:我其實很愛台灣,我非常care台灣的瘋狂,我對台灣的表演水平過低(日低)也十分在乎。因此,我憤而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