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與香港話劇團合作過《如夢之夢》、《暗戀桃花源》等戲的賴聲川,這次首度從零開始、用「集體即興創作」方法,與香港話劇團的演員發展出新作《水中之書》。延續賴聲川近年來創作中對佛教哲學的探討與關懷,《水中之書》讓演員以香港為背景、探討「快樂」這件事。他希望從生活中平凡的故事,做出跟佛法有關的戲,因為佛法本來就是生活中的東西。
賴聲川與香港話劇團合作的最新作品《水中之書》剛在香港演出完畢,有別於劇團過往的排練方式,賴聲川利用了他跟「表演工作坊」慣用的「集體即興創作」方法,跟演員一起創作劇本,給演員帶來了新挑戰。
與香港話劇團即興創作
香港話劇團並非第一次跟賴聲川合作,之前曾合作的演出包括《如夢之夢》、《暗戀桃花源》等。賴聲川感歎說,香港話劇團是華人世界裡資源最豐富的一個團,無論在經費與體制都很堅實,每次跟他們合作都得到充份支持——全職演員每天朝十晚六準時全心全意排他的戲,支援演出的技術人員差不多是台灣的三倍,行政宣傳等都不用他費神,跟台灣、大陸排戲的條件很不一樣,是他夢寐以求的劇團團隊。「我們做導演的永遠是在就別人的時間來排戲,整個schedule就等如由演員的時間來決定。schedule在任何工作中都是很關鍵的,schedule做不好就容易失敗,schedule做得好就容易成功。」
以往,賴聲川籌備新劇目時,會先準備大綱與流程,像《寶島一村》,是先做了很複雜的框架,然後演員慢慢把內容即興出來,每一場戲可能只有一次即興創作的機會。但這次集體即興創作,他卻刻意保持著開放心態,單從幾個概念出發:一個人發現了自己的「回音」,一個人的夢境是另一個人的遭遇,一個相信自己是巴赫轉世卻五音不全的人。於是,整體演員就以上主題、以香港為背景進行即興創作,賴聲川則不時提出框架和方向,「這些年我也愈來愈變成是我也在即興。」於是,在排練室內,賴聲川會提出很多即興的意見,或突然叫停,或請演員走到不同位置,或提示演員下一步該做的等等,「然後呢?」演員又再繼續發展劇情、人物關係。最後的劇本,終於在演出前幾天定好;演員們也上了寶貴的一課。
來到香港,走在街道上,賴聲川覺得香港人很不快樂,所以在《水中之書》裡,他要透過銀行副總裁及他教授「快樂學」卻並不快樂的女友Vivienne,探討「快樂」;至於「水中書」,則指涉佛法中「大圓滿」的概念:「你的思念一起,我們就把他釋放,如同在水中寫字一樣。水中書,懂嗎?寫出來的當下就消逝無影!」Vivienne在劇中這樣教導學生。
從生活平凡做出與佛法有關的戲
近年,賴聲川的創作都圍繞著佛教哲學,《如影隨行》談的就是人與中陰、人與意識世界的種種。一種哲學如何在舞台呈現,往往是種考驗。「你可能以為演員要演一個哲學的戲,他便要學哲學,其實有時候是錯誤的,反而很多人這樣會把自己搞複雜了。」他希望從生活中平凡的故事,做出跟佛法有關的戲,因為佛法本來就是生活中的東西,像《等待果陀》的流浪漢,要把演員回歸到沒有哲學的狀態之下,哲學思想才會出現。
那麼,倒過來說,哲學、宗教或信仰,是可以表演的嗎?
「難就難在這裡……」賴聲川遲疑著。
在訪問期間,賴聲川的太太、「表演工作坊」的行政總監丁乃竺一直在旁專注聆聽,她回應道:「很內在的精神層次,能不能利用外在的狀態呈現……其實戲劇對我們來講是一個平台,舞台,透過它的元素呈現(哲學),比較要緊的是核心的精神。比方說,《水中之書》或之前的一些演出,他(賴聲川)主要呈現的是『執著』,人對於現象的執著,其實人的荒謬和痛苦都來自執著,了解以後你就是要從這個困境中出來。他(賴聲川)是希望透過舞台來指出問題,問題是可以呈現的,知道問題後下一步怎麼做?」她強調,「真真正正你要達到的是核心的精神。」
期待觀眾能夠想到要活在當下
賴聲川謙稱,他希望觀眾看完《水中之書》,看到女主角認識的小孩原來是她媽媽,卻不知道會不會跟她再見,能夠想到無常,想到要活在當下,會希望好好的過每一分每一秒。「人的一生很有限,每天遇上的機遇有很多,你不好好去看待的話,就會失去它。這是佛教嗎?這是common sense(常識)。對我來講,很多佛法就是常識。佛法的常識包含了很多一般人都在逃避的常識,例如對物質的執著……我覺得佛法是最前衛的,它前衛的根據,是看到主宰世界最基本的truth(真理),就是沒有一樣東西是不變的。」
在某一程度上,台灣的宗教氣氛比香港濃厚,尤其是佛教團體的行善動力,更叫港人驚歎;在華人世界裡,台灣的創作人也許亦是最多具有某種信仰背景,表現於藝術上,也就引伸出許多有關「道藝合一」的討論。
賴聲川引述多年前丁乃竺的話說:「把劇場當道場有一種先天上的不match(不協調),對她(丁乃竺)來說,劇場是櫥窗,道場是不公開的地方,是自己修行的地方。你在人生修行到一個程度,你有一個作品出來,你就到那個櫥窗,可以展現它。我是相信她講的話,當中有這樣的先後關係,所以我覺得道場是不公開的。可是,你在我的戲中,有沒有看到我的道場,也不是重點……就像一份三明治做出來,我不會問廚師修行得怎樣,味道才是最重要。」
回到生活的智慧才能讓創作進步
賴聲川坦言,他自己有一段時期,尤其是二十多年前開始做創作時,藝術大於修行,大於一切,所有人生意義就是藝術。可是一天當他發現生活中若沒有更多努力和體悟,藝術就上不去,於是又回到生活中去尋找。「最後你會發現,要透過創作去修行,其實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他在《賴聲川的創意學》一書裡提到,透過方法去讓自己進步,是很困難的,你要回到生活的智慧,帶動方法,進步才會出現。「生活沒有搞對的話,你的藝術也不會對。我說的是對人生的看法,創作本身就是突破,到最後,怎麼回到生活裡找到更大的突破。」
他指,很多人利用藝術解決自我的問題,某程度上是很自私的做法。「劇場的自然生態是作為『病』,但是,難道所有來看劇場的人都想被傳染?這是很有趣的問題,很多人做戲是為了傳染病,或告訴大家我有病,可是藥在那裡?劇場通常是不給藥的。」
「有些作品你會感覺到giving(給予)。」丁乃竺補充說。
而在《水中之書》裡面,觀眾感覺到的,是「放下」,是女主角Vivienne認識了自己父母後的破執——如同在水中寫字一樣,寫出來的當下就消逝無影,也成為她快樂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