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門二團十年,羅曼菲的時代已然過去,從這五支跨世代作品的身體表現來看,這個小團體的次文化似乎正在改變中,一方面他們要延續雲門母體厚重的歷史與使命,另一方面,如何繼續在都會舞台上展現青春無畏的差異化個性,雲二似乎正在一個轉變點上。
雲門2「春鬥2009」
4/10~18 台北新舞臺
台北的觀眾很少有機會經驗雲門舞集二團的真正價值。雲二的作品往往沒有偉大的闡述或重量級的美學宣示,我們坐在新舞臺舒適的座椅上,注目台上青春亮麗的舞者,點評哪些舞作讓我們看到驚艷與未來。
直到十週年的這一晚,偌大的螢幕述說著雲門舞集二團十年來在校園、鄉鎮、部落、醫院等不同場合裡的身影,部落兒童興奮而又羞赧的笑容,或者那些與病魔日夜相處的觀眾所發自內心的掌聲,讓我們終於記起:這才是雲二創立的初衷。
雲門副牌,展現初生之犢的勇氣
我們也才因而想起,雲二的創團首演是在台灣最「海角」的馬祖南竿開始的,演出的舞碼是《薪傳》,傳承的寓意不在話下。雲二的年輕舞者在邊緣的鄉鎮山原裡,在簡陋的舞台上,學習:原來跳舞不是大展身手,跳舞真正的意義是溝通,年輕的舞者藉著去跳舞的理由,做很多不只跳舞的事,他們演講,示範,牽起老人與孩子的手一起跳舞,告訴鄉裡的人,插秧、呼吸與日常工作是何其美好。
林懷民從不諱言,雲二是雲門的分身,代替一團做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去做的家鄉巡演,這是雲二的社會性價值。而十年來的遞嬗,許多舞者也從雲二過渡到一團,在一團的舞台上發光發亮,蔡銘元就是其中一例。
但有趣的是,這個雲門舞集的副牌,因為一開始就交由已逝編舞家羅曼菲帶領,雲二是「雲門」這個大概念裡的次文化。他們知道身為雲門舞者的標竿與價值,但因為舞者與編舞家之間,亦師亦友,或者年齡接近,沒有仰之彌高的大山。他們比較像電視節目「百萬小學堂」裡那些一直喊著:「選我,選我」的初生之犢,「展現自己,捨我其誰」的天經地義。
如果說林懷民式的管理是一座山,曼菲則是水,在她的時代裡,她力排眾議,積極讓沒有資歷卻有潛力的編舞家站上雲二的舞台,讓新世代的舞去餵養年輕舞者渴望變化與爆發的身體,讓舞者們在不同的舞作展現不同的色彩,就如同在不同的容器裡,舞者呈現不同的面向。
雲二處在「雲門」社會使命的大光環下,但又在羅曼菲對於「差異化」個體的有心「包庇」下,保有一種開放風格的團體屬性,曼菲的舞談愛情,布拉瑞揚的舞談文化的失落,伍國柱的舞用詼諧談生命的重量。
在抒情作品中,表現力度不若以往
但雲門二團十週年,曼菲離開三年後的今天,雲二似乎也不再是過去那個高舉青春之旗、初生之犢的舞團。十週年的舞碼裡,排出了包括林懷民、羅曼菲、古名伸、鄭宗龍與黃翊跨世代的五支作品,如果依然從「水」與「容器」的標準來看,雲二在某些「容器」裡的表現力度顯然不若以往。特別是在抒情的作品裡。
古名伸的《緘默之島》是一支結構嚴謹的作品,理性的動作設計之中隱含著忽即忽離的感性;羅曼菲二○○五年的《愛情》(選粹)有著男女歡愉追逐的性感。但可惜在這兩支舞裡,舞者的身體表現既不夠感性,也不夠性感,他們的身體脫離了與音樂之間的直覺,而使得表現感性或性感的綿密度大大降低許多。
林懷民的《望春風》,短到應該只能說是插花吧,大師出手,點睛之作,藉由一曲〈望春風〉不無「古道照今塵」的感嘆之情,古早的少女心思和今日東區女孩合成了一個白描體,動作裡流連著古早少女的含羞欲語,演變出東區少女主導與進攻的性格。只能說,在雲二的舞台上面對新世代,大師多了一分藹藹目光,連懷舊都不敢放情。
《流魚》與《牆》,展現新世代速度與重量
黃翊的《流魚》印證了「可怕的孩子」(林懷民語)蓄積的爆發力與未來性,現代作曲大師亞納斯.賽納奇斯(Iannis Xenakis)的建築體音樂,節拍算計精密,黃翊以快速度的群體流動讓觀眾「看」到了音樂,音樂與舞蹈相互競合,在交織穿梭的動作裡,呈現科技世代非常物理性的視覺與直觀,不斷挑戰、堆疊、糾纏的網狀思考。這是一個和任天堂一起長大的編舞家,他們的眼球速度決定了思考的速度,過去無從拷貝,令人拍案激賞。
鄭宗龍的《牆》也交出了好成績,麥可.葛登的音樂迫人神經,原是描繪天氣變化的一首曲子,鄭宗龍用這支充滿重量感的音樂創造了一支亦極具重量感的舞蹈,大膽地運用新舞臺的裸牆創造強烈的視覺空間,和舞者列隊般的行進方式,形成「牆」在真實與虛擬的對比。舞者隨著節拍魚貫行進,在飽滿的節奏與光影的變化,感覺心牆的時而巨大,時而渺小。比之過去,鄭宗龍此次有驚人的進步。
雲門二團十年,羅曼菲的時代已然過去,從這五支跨世代作品的身體表現來看,這個小團體的次文化似乎正在改變中,一方面他們要延續雲門母體厚重的歷史與使命,另一方面,如何繼續在都會舞台上展現青春無畏的差異化個性,雲二似乎正在一個轉變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