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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娜.鮑許與古名伸。1997在香港。(陳德昌 攝 古名伸 提供)
紀念大師 In Memoriam

我的Pina

九七年的香港藝術節是一大盛事,台灣表演藝術的同好大批地組隊赴港「朝盛」。我和碧娜前一年已經約好相見,到了香港之後等我們有機會獨自相處時,她立刻搜索皮包從裡面拿出一個用餐巾紙包著的小包裹遞給我,裡面是一對再平凡不過的象牙色塑膠製內鑲一點金屬的扁平燭台。她說這陣子太忙了沒空給我準備禮物,但一直想要帶點東西給我,於是在出門前順手把家裡的燭台用桌上的餐巾紙包起來帶給我,雖然它很普通,希望我不要介意。接過那對不起眼的燭台,我的心中充滿了感動……

九七年的香港藝術節是一大盛事,台灣表演藝術的同好大批地組隊赴港「朝盛」。我和碧娜前一年已經約好相見,到了香港之後等我們有機會獨自相處時,她立刻搜索皮包從裡面拿出一個用餐巾紙包著的小包裹遞給我,裡面是一對再平凡不過的象牙色塑膠製內鑲一點金屬的扁平燭台。她說這陣子太忙了沒空給我準備禮物,但一直想要帶點東西給我,於是在出門前順手把家裡的燭台用桌上的餐巾紙包起來帶給我,雖然它很普通,希望我不要介意。接過那對不起眼的燭台,我的心中充滿了感動……

答應碧娜.鮑許去烏帕塔看她,沒想到還沒成行就已經失去機會了。十幾年來和碧娜.鮑許見面不多,但是每一次見面總是親密如故。很明顯地,她是一個念舊的人。在她堂皇不可侵犯的大師光環之下,她在私底下相處的行事作風其實就如我們平常熟悉的一位母親或朋友一般的婦人。

一九九六年我應邀去香港為香港芭蕾舞團編舞,同一個時間碧娜.鮑許應香港藝術節之邀帶領了烏帕塔舞蹈劇場駐紮在香港,為九七回歸量身訂做一支新作品。我們被安排的排練場地都是在香港文化中心裡面的舞蹈教室,也同時被安頓在對街的YMCA青年會館。由於烏帕塔舞蹈劇場在隔年的香港藝術節演完新作後要轉道台灣演出《康乃馨》,所以《表演藝術》雜誌請我「順便」專訪碧娜.鮑許。因緣際會之下我不但完成了專訪的任務,同時也和碧娜.鮑許成了好朋友。那段時間裡我們常常相約散步、吃飯、喝咖啡,天南地北地聊天。她總是一身黑衣黑褲的出現,紮在腦後的馬尾決不搶鏡頭地貼在身後,讓她消瘦修長的身形保持著一種纖細的優雅。她對於身處的亞洲環境與中國人的文化傳統和想法非常好奇,這並不只因為她正在創作新舞,而是因為她本來就是一個充滿好奇心、又非常喜歡觀察的人。和她聊天總是非常愉快,她的好奇心一如赤子,言談卻又優雅如一個體貼的長者。我常常盯著她看,細細地品味她臉上的線條,在她的各種表情之間不時地露出一種類似小女孩般略帶害羞的笑容。那年她五十六歲,從與她相處以及漸漸了解她的作品,我不禁對這位當代舞蹈大師深深著迷──是怎麼樣的個性、心智與靈魂組合出這麼一位耐人尋味的藝術家來……。

「我用到很多的重覆嗎?我認為每一個動作都是不一樣的」

九七年的香港藝術節是一大盛事,台灣表演藝術的同好大批地組隊赴港「朝盛」。我和碧娜前一年已經約好相見,到了香港之後等我們有機會獨自相處時,她立刻搜索皮包從裡面拿出一個用餐巾紙包著的小包裹遞給我,裡面是一對再平凡不過的象牙色塑膠製內鑲一點金屬的扁平燭台。她說這陣子太忙了沒空給我準備禮物,但一直想要帶點東西給我,於是在出門前順手把家裡的燭台用桌上的餐巾紙包起來帶給我,雖然它很普通,希望我不要介意。接過那對不起眼的燭台,我的心中充滿了感動,德國人的務實與碧娜本人的細心與重情義都成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當年是台灣的觀眾開始接觸碧娜.鮑許作品的時期,她為九七回歸所作的《拭窗者》,以及來台的經典《康乃馨》都給了觀眾前所未有的觀賞經驗。我應國家劇院之邀與碧娜做了一場對談,討論她作品的種種。我印象最深刻的兩個問題,一個是問到她關於作品中經常用到大量「重覆」(repetition)手法的原因,她的回答讓我非常驚訝。她說:有嗎?我用到很多的重覆嗎?我認為每一個動作都是不一樣的。她口氣的誠懇與肯定讓我真的相信她的確是如此看待那些我們認為的重覆性動作,而不是只是在知性上做一種觀念的辯解。另外,我們討論到她對舞作中使用許多語言的看法。她說,也沒有特別的原因,只因為有很多想要表達的想法動作沒辦法呈現,只有語言能夠說清楚,所以我就使用語言了。就是那麼簡單與直接,不需要其他矯情的道理。我由此反觀她所開創的舞蹈劇場也是那麼理所當然,她只是不拘泥形式地去為作品找到最適當的表現方法,也不去為表演領域劃分界線,而呈現出來的樣貌卻驚為天人地震撼世界。當然在所有看似自由又放鬆的基調之下,我也處處看到她對小小細節的嚴謹與原則的重視。特別是她對舞者動作的細膩要求,簡直到了令人抓狂的地步。我接觸過一些長年與她工作的舞者,他們感受到和碧娜工作幫助他們自身的成長;以及因為再也無法忍受和碧娜工作──覺得自己要被榨乾了──而必須離開的舞者。這相對的兩面都是確實存在的狀況,端看舞者的特質而定。

對於熬夜遲遲不睡她總是義不容辭

最後一次和碧娜見面是在二○○七年烏帕塔舞蹈劇場來台演出《熱情馬祖卡》時。首演後的歡迎酒會結束時,碧娜建議我們出去喝杯小酒聊聊天,我知道她非常地疲倦,所以決定去她住的旅館附近就好。幾位朋友一起去,大家天南地北地聊,碧娜輕描淡寫地述說她的近況,也一如往常地關心我的創作和現況。她癱坐在角落一樣不停地抽菸,緩慢溫柔的聲音雖帶著幾分倦意,但對於熬夜遲遲不睡她總是義不容辭。挽著手走回飯店的路上,碧娜和我約好明年香港藝術節烏帕塔舞蹈劇場受邀去演出時我們香港再見。她果然依約地在赴港前的三個星期就請她的助理和我聯絡做貴賓券的安排,直到我抵達香港後她的助理才告訴我,在他們要離開德國時,碧娜因為人不舒服醫生不准她做長途旅行,碧娜對於爽約很抱歉。在離開香港前我寫了一張卡片請她的助理轉交,告訴碧娜二○○九年我可能會去德國,到時我一定去烏帕塔看她。接著惡耗傳來,原來她的健康自二○○七年來台之後就一路下滑,只是沒有料到她會就此離開。以幾位當代對舞蹈藝術最有影響力的大師來說,碧娜走得太早。

深夜我在外地的旅館裡接到電話,愣坐在那裡遲遲無法回神,這怎麼可能!她的身影、我們的對話一幕幕流過,這麼多年來我們淡如水的友誼是那麼真切。現在世界各地有無數的人都在悼念她,但這一次,我們的約會將永遠地延期了~我的P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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