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沙丁龐客劇團之邀，於九月份來台開設「戲劇小丑工作坊」的法國知名小丑演員季．拉馮斯（Guy Lafrance），本身就是一個多元的戲劇工作者，除了是小丑與手風琴師，也是戲劇演員、劇本作家、戲劇老師，但他說他一生最大的熱情就是「小丑」，他所創造出的小丑角色Gustave Reblochon，是個平凡不過小人物，總是為生活所苦，正也透露出他對小丑表演的體悟：「小丑之所以惹人發笑，是因為他的笑點來自於生活，來自於人性。」透過本次專訪，讀者可以更瞭解小丑藝術的奧妙！
結束第一周一連四天的課程，小丑老師拉馮斯終於可以好好喘口氣休息了。但是狠心的我還是讓他不得閒，抓著他做專訪。但沒想到老師不但一口答應，還很高興有機會可以將所知與大家分享。到了紫藤廬，還沒坐定，茶剛點好，老師就拿出筆記本與筆，慎重地說，「我們開始吧！」於是開始了將近兩個小時精彩的專訪……（這也許是全球第一次針對小丑的中文專訪！）
Q：請問你是如何開始對小丑的興趣的？何時開始？
A：我從小就很喜愛表演。當我二十歲的時候，我在加拿大參加一個義大利即興喜劇的工作坊，上課的老師也是從賈克．樂寇學校畢業的。課程才上到第三天，他就跟我說，你應該到巴黎去上賈克．樂寇學校。幾年後我就去了。對我而言，對小丑，甚至是對表演的興趣，應該是從面具開始的。當我戴上面具後，感覺很自由，整個人就好像插上電一樣，那個感覺是非常強烈的。小丑的紅鼻子，就像是一個面具，當我一戴上它，剎那間整個人彷彿變成另外一個人，那個瞬間變化的感覺是很神奇的。
在賈克．樂寇的學習經驗打開了我對小丑的認識與喜愛，之後我也參加了許多關於小丑的工作坊。即使是開始從事小丑表演之後，我也不間斷地找一些課程來上，或是幾個小丑朋友互相上課，充實、訓練自己。即使到了去年，我還去參加一個朋友帶的小丑工作坊。一直不斷地訓練自己是很重要的。因為小丑角色就像是人一樣，會隨著時間長大、成熟，是一直在轉變的。十年前我演的小丑與今天演的小丑是不一樣的，因為這十年我自己有很大的變化，我的小丑一定也會隨之改變。
Q：談到關於小丑角色，請問演員與他的小丑角色的關係是什麼？演員如何塑造自己的小丑角色？一個演員只有一個小丑角色嗎？
A：小丑角色是慢慢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小丑角色是某一種程度的演員自己的反射，但演員不是演自己。就像美國的演員去參加角色甄試時，會依據甄選標準來改變自己去符合甄選條件一樣，小丑也不會只有一個面向，他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會隨著情境與環境的改變而改變態度。沒有一個小丑是永遠害羞的，就像沒有一個人是永遠害羞的一樣。但是，小丑的確有一些特殊的特質，比如，他一定會將自己的情緒、情感活生生地呈現出來。他對於別人對他的要求，一定都會說「是、好、OK」。對他來講，一切事物都是新鮮的、第一次的。他對所有事情一定都會全力以赴，毫不保留。他是很天真的。
其實，在經過將近三十年的表演經驗之後，我個人有一個小小的感覺，就是一個演員這一生大概只可以創造出兩個角色，不可能再多。而演員窮盡一生，就是為了如何可以演好這兩個角色，讓他們更成熟、更完整、更細膩。一個演員如果能早點體會到這一點，就不會這麼有壓力，而把時間多放在這兩個角色的琢磨上。
Q：請問小丑表演與其他表演的不同之處在哪？小丑表演最難的地方在哪？
A：小丑表演最特別的地方就是表演有一大部分是與觀眾互動的。同一齣小丑戲演出五十場，可能五十場都有些小小的不一樣，因為觀眾不同。所以，前一場的演出同時也是後一場的彩排。這也是為什麼小丑戲通常可以一演演十幾年甚至三十年，因為戲會隨著演員的成熟、觀眾的不同，而不斷地精益求精、成熟、改變。瑞士的著名小丑Grock（1880-1959），同時也是史上第一位成為百萬富翁的小丑明星，同樣的橋段演了三十年，但觀眾還是不斷地湧進劇院看他的表演，原因就是雖然是同樣的橋段，但每一次看都像是新的。小丑同時是演員，也是創作者。所以我們也可以說，小丑表演幾乎是反導演的（anti-metteur en scene），因為小丑角色來自於演員，小丑的反應與笑點也來自於演員，小丑戲的百分之六十以上都屬於演員，導演的位置，主要在於提供／建議情節的大綱（canevas）或是表演結構，剩下的就由演員去表現。小丑表演可以說是某種形式的無政府狀態（anarchiste）。
小丑表演的經驗其實也可以用在其他形式的戲劇表演上。當我演出非小丑類的戲劇演出時，有時候我會偷偷地把小丑放一點在身上，觀眾的反應會很好，我在演出時也會比較沈著冷靜。因為內在的小丑時時提醒我表演是快樂的、好玩的。即使是演悲劇的時候，放一點點小丑進來能夠提醒我表演是快樂的（La jubilation de jouer），同時也提醒自己這是在扮演，表演會更自由。
小丑表演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注意，就是絕對不能僵化。小丑戲的排練通常要花非常多時間排練。但是如果一旦表演僵化了，表演也就死了，小丑就絕對不好笑了。
Q：請問馬戲團小丑、街頭小丑，以及戲劇式小丑之間有什麼不同？
A：小丑最早出現於馬戲團。在馬戲團裡，小丑主要只是連接不同特技節目中的串場橋段，演出時間大約只有五到十分鐘左右。所以馬戲團小丑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讓觀眾發笑，所以技巧性就變得很重要。同時，小丑的模仿與嘲笑的特質也源自於馬戲團，因為他們常常在表演中模仿或嘲笑其他的特技演員，讓觀眾發笑。馬戲團的小丑時間不能太長，而且節奏通常也很緊湊，必須配合所有其他節目的進行。街頭小丑與馬戲團小丑比較類似，因為觀眾不會好好坐下來看戲，所以他們必須用誇張式、強度很強的表演來吸引觀眾的駐足，節奏通常很快，時間也不長。
至於戲劇式的小丑，發展到今天也不過將近三、四十年的時間（大約從一九七○年代起），相對於馬戲團與街頭式的小丑，戲劇式小丑可以做更細膩更深入的表演。當然，他最終的目的還是要讓觀眾發笑，但是在中間的過程他可以透過更詩意的方式，更細膩的演出，更多細節的表演，來達到觀眾發笑的目的。所以，在戲劇式小丑裡，小丑的內在世界與個性就變得很重要。觀眾在過程中慢慢地進入小丑的內心世界，與小丑在一起，隨著他的行動而被感染、帶動、了解、進而發笑。所以，小丑表演是一個很高難度的表演。
Q：請問何為成功的小丑演員？
A：要成為一個好的小丑演員，首先就是要不斷地工作工作工作。一個好的小丑表演一定是許多許多排練之後的結果。俄國《下雪了》這個節目起碼花了兩年的時間去排練。小丑一旦練成，一旦找到了，他就是你的，別人拿不走。在太陽劇團裡（Cirque de Soleil），小丑的薪水是最高的（訪問者下巴掉下來），因為他無法被取代。這後面代表著許多的努力與付出。
但同時間，我們也要體會到，小丑之所以惹人發笑，是因為他的笑點來自於生活，來自於人性。小丑絕對不會強迫觀眾笑，小丑的表演必須要放鬆，放鬆了才能讓觀眾進入到他的表演當中，太做作太誇張的表演只會讓觀眾排斥。
一般人對於小丑總有一種刻板印象，認為小丑就是那個樣子。但這些刻板印象往往都是坊間某些不好的小丑表演所造成的。他們穿上小丑的衣服打扮就以為自己是小丑，但其實並不是。所以我常常跟學生說，越不像是小丑的裝扮就越可能是小丑的裝扮。小丑也可以穿得很正常，也可以穿得像銀行行員或是電腦工程師。有時候在表演時我盡量讓自己的打扮正常就是為了與坊間不好的小丑表演作區隔。
最後，我要說，小丑是永不止盡的追求過程。尋找小丑的腳步永無止境。我已經演了將近三十年的小丑，但每一天都有新的發現與新的體悟。甚至，小丑就像一瓶好酒，越陳越香。越老越有味道。
聊到這裡，天色已經暗了。看著老師略顯疲憊但又閃動著光芒的眼神，我體會到，小丑真的是一個吸引人的東西。值得為他鞠躬盡瘁。三十年？三十年不算什麼。老師正準備自己的小丑solo，小丑的黃金歲月才剛開始！
人物小檔案
1959年出生於加拿大魁北克；是法國人也是加拿大人。
1987自巴黎賈克．樂寇戲劇學校畢業，便在法國從事劇場工作，涉足領域包括演員、小丑、劇本作家、戲劇老師、手風琴樂師，舉凡和戲劇表演相關的工作他幾乎都有參與。
專精於小丑表演，除了參與許多小丑表演的創作與演出外，並且從事小丑醫生的工作（以小丑的身分在醫院空間活動，協助舒緩病患及家屬的壓力及情緒），至今二十幾年沒有間斷。
除了小丑表演，他同時也與許多不同的導演與劇團合作，包括 Naif Theatre、Kick Theatre、Compagnie de la Gard…並且也成立了自己的劇團“Kygel Theatre”，每一年幾乎都有推出新作，並且持續在歐洲巡迴加演。
法國的小丑學校：
賈克．樂寇國際戲劇學校 www.ecole-jacqueslecoq.com/
薩魔法小丑學校 www.lesamovar.net/
小丑與馬戲之家 www.lacascadeclownetcirque.fr/
彈藥倉小丑中心 www.hangardesmines.com/
小丑課程側寫
以即興練習 認識小丑表演的基礎概念
文字 馬照琪
認識老師，是在二○○七年去亞維儂演出時，一個朋友說，他認識一個很棒的小丑演員，也是賈克．樂寇學校畢業的！經由介紹，我們彼此觀賞了對方的演出，也有機會長談，發現老師真的是一個很棒的長輩與很棒的小丑。他隨和、善解人意、願意傾聽，更重要的是，他全身充滿了喜感，舉手投足流露出慧黠與天真，沒有刻意，沒有用力，他不用演，他就是小丑。
今年五月，我前往法國與老師就開始為這次小丑工作坊的課程規劃進行討論。我們決定，這個課程的設計還是以灌輸基礎的表演觀念為主，藉由即興練習的方式，慢慢讓大家認識何為戲劇式小丑，讓大家得到開啟小丑表演的鑰匙。畢竟，基礎觀念的建立是最重要的，即使是很有經驗的小丑演員，有時也必須回到最基本的觀念，重新提醒自己表演上的盲點。
課程內容除了每次例行性的暖身之外（老師其實並不花許多時間暖身，只強調身體關節的暖開及肢體協調性的練習），大致上以兩種方式並進。一方面做與小丑相關的戲劇主題練習以建立基本的表演觀念，一方面則直接切入小丑的主題練習，讓大家實際體會小丑的精神。
上課的第一天，先讓大家體會到何謂「小丑如何與觀眾建立關係」。老師讓大家坐下，然後一個一個人輪流站到舞台上，什麼事都不要做，就只是看著觀眾，感受觀眾所給的能量與氣息，慢慢建立與觀眾的關係。接著，感受來自觀眾的情緒，然後說出一句話，感受這句話在觀眾間造成的回音，然後再慢慢地走下去。這個練習目的在讓學員試著不要演，與台下觀眾建立起直接的關係。
接著，我們馬上就切入小丑主題，在發給大家小丑鼻子並且在鏡子前面尋找自己的小丑形象之後，五個小丑為一組上台，來參加一個面試。五個一一上台來表演自己的才藝，來試圖評審的青睞而得到這份工作。但是評審可不是好惹的（老師扮演），他對上台來的小丑又是咆哮又是嘲弄，上台演出的小丑一個一個灰頭土臉。但神奇的是，看到他們尷尬錯愕的樣子，觀眾都笑了。這個練習讓我們了解到，小丑絕對不能事先設計好橋段上台，一切的反應都是真誠的、即時的。他也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表演，完全的控制代表了僵化，僵化的表演是不好笑的。
第二天的課程，老師先讓大家做關於身體緊張度的練習。從最放鬆到最緊張，中間分為七個層次，伴隨著身體的能量越來越高，伴隨的情緒也越來越強烈。這個練習主要是讓大家了解何謂戲劇張力及情緒的攀升。接著，我們便開始下一個練習：一個人回到家，接電話，開窗與樓下的人打招呼。只是很簡單的劇本大綱，但是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要選擇一個情緒，然後隨著動作的推展漸漸把情緒堆到最大、甚至是倒有點荒謬、超寫實的程度去……。
要用短短的篇幅描述整整八天的課程是不可能的任務。我也想用概論的字眼描述課程內容，但是就像文字無法抓到小丑的精神一樣，我總覺得無法完整傳遞上課時所感受到的震撼與感動。有些事情，要實際看到、做到，才能心領神會。
關於更詳細關於小丑工作坊的文字與影像記錄，請參考沙丁龐客劇團部落格：http://www.wretch.cc/blog/DeLaSardi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