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金枝演社的戲,他力道十足的演出總是讓人印象深刻——施冬麟,這位一身流浪氣息的粗獷演員,卻有著極其清醒、敏銳的靈魂,深切地相信,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問號。以獨角戲《王子》再度挑戰哈姆雷特一角,施冬麟說:「這齣戲是我的投射,與哈姆雷特糾纏許久的很大原因是,我非常認同他看待世界的眼光。」
金枝演社.施冬麟《王子》
8/29~31 19:45 9/1 14:45
台北 華山1914文創園區東3館烏梅酒廠
INFO 02-66377987
人物小檔案
◎臺北藝術大學劇場藝術研究所表演組碩士。現為金枝演社排練指導與首席演員。
◎表演作品:金枝演社《群蝶》、《可愛冤仇人》、《觀音山恩仇記》、《玉梅與天來》、《浮浪貢開花》、《浮浪貢開花Part 2》、《山海經》、《大國民進行曲》等,並擔任多齣戲的副導演。
◎編導作品:《All-in-One三合一》之「Hamlet No.9──演員的自我解離」、《仲夏夜夢》、《王子》
◎2009年獲雲門「第五屆流浪者計畫」補助,前往印度流浪2個月,進行身心靈修。
認識施冬麟的朋友,都斬釘截鐵地說他是一個「怪咖」。他思緒如迷宮,盤根錯節,總是反覆地對任何事物丟出連珠砲的質疑:「為什麼呢?這真的是對的嗎?什麼才是對的呢?有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呢?」殫精竭慮,非要追索到問題的答案為止。
一問之下,果不其然,怪咖是水瓶座,十二星座中公認的「外星人」。束著長髮,一身流浪氣息,看似隨和樂天好親近的施冬麟,卻意外地有著極其清醒、敏銳的靈魂,強迫症似地追求完美。他深切地相信,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問號,而我們只是問號下的小黑點,生活不可能永遠甜美,事物總有被質問的空間,也唯有質疑才能鑽出各種可能性。
這位六十四年次的金枝演社資深演員,與戲劇史上堪稱問題最多、特愛murmur的角色——哈姆雷特有著不解之緣,延續○九年新點子劇展《Hamlet No.9──演員的自我解離》,今年八月底再度以獨角戲《王子》挑戰哈姆雷特的喃喃獨白、不了了之、讓人抓狂的“To be, or not to be? ”,他說:「這齣戲是我的投射,與哈姆雷特糾纏許久的很大原因是,我非常認同他看待世界的眼光。哈姆雷特像是局外人,無法讓人看清他的慾望、追求,但這也像真實生活本身,很多時候就是會處在僵局裡、陷入膠著的狀態。演哈姆雷特,非常矛盾,像走進一個迷宮,我認同他,但我進去之後,卻沒辦法走出來。」
WHY? 追求完美的控制狂
施冬麟毫不諱言地說,在唸研究所之前,他都是處在憂鬱、封閉的狀態,就像哈姆雷特,「在那段時期,我好像不太能講話,因為覺得話語是無效的,就像是把石頭丟進水裡,有一種深沉的無力感。我對哈姆雷特的認同來自於此。」
追根究柢,他的質問是來自家庭,「小時候爸媽時常爭吵,我家可能又比一般人吵得更兇。但國中時,我開始會問『為什麼』,去質疑他們因為愚蠢的生活瑣事而爭吵的理由,問題從沒解決,吵到最後,卻好像都想殺了對方。我厭惡吵架,因為我不懂吵架的邏輯,有錯誤就修正,修正完不就沒事了。我從小就是用很『冷』的眼光,看待周遭發生的所有事情。」
來自軍人家庭,從小嚴謹、務實的個性,讓施冬麟從前把自己逼得很緊,對「時間」有極為迫切的感受,總是要求自己處在「最好」的狀態,沒有中間值。原本大學想考的是音樂系,求好心切的強迫症,讓他練起音樂非常執迷,「說不上來是不是真的開心,但我熱愛那種『忘我』的感受,非常暢快。」後來,陰錯陽差唸了戲劇,從此「著魔」,「我渴望忘記自我,進入戲劇系,上了第一堂表演課,從此打定主意,我就是要當一個演員!」
施冬麟坦承,戲劇科班出身,學校的課程卻無法讓他得到足夠的養分,學習京劇的原因相當簡單,「京劇好玩,而且非常公平。不管你會不會演,只要肯下功夫,你一定會做這些動作。後來證明,認真練功是有用的,我的身體很『好用』,有力道、夠靈活。」
不只京劇,他也會特技、會唱歌、會演奏樂器、會跳舞,像只無底的水瓶讓各種能量傾注,並將所習得的養分投注在他所扮演的角色之中,但施冬麟也說:「演員都渴望成為所扮演的角色,有時候無法進入那個狀態,會非常痛苦,但若太過靠近,又會像《慾望街車》的白蘭琪(Blanche DuBois),演完就瘋了,跳不出來,被執念綑綁,把假的當真的。身為一個演員,時不時就會踩在交界線上。你必須投入,但不能只相信一種答案,就像哈姆雷特探問自己的生命,演員是持續翻攪、往內的過程,必須去看見生命之中各種可能的面向,多角度地去詮釋各種不同的角色,一個問題可能要給出十種答案,看出各種可能性。」
WHY NOT? 不做,也是一種生活方式
過去的施冬麟有著尖銳的稜角,執著標準答案,直到○九年遭逢生命的巨大挫折而參加「雲門流浪者計畫」後,心境才有了極大的轉變,他開始懂得放鬆、懂得對生活說OK,因為生命的正解,不可能只有一個。他說:「我以前是一個實作型的人,是一個工作狂、臭石頭,追求完美,永遠維持在ready的狀態,比如排一齣戲,做就對了,不要囉唆!我無法忍受浪費時間、遲到、情緒不對、個人的問題影響到工作,我講求效率,我是模範生,也帶給周遭的人很大的壓力。但到印度以後,我終於體會到『不做也可以』。」
「旅行的過程,常會勾起很多回憶,這種分裂的狀態,好像更能看清楚生命中的一些事情。我也經常放空,反正沒有人認識我,也沒有責任,我猛然驚覺,生命可以沒有負擔,讓我發現『不做,也是一種生活方式』。」
在印度生活的七十七天,學習西塔琴、瑜珈、聽達賴喇嘛說法的過程,施冬麟學會了緩慢、專注呼吸,也更能清晰地看見自己的身體狀態。他發現身為一個創作者,最重要的是,盡可能地在生活中去感受一切,看清真實世界的樣子,「我以前覺得生活不重要,但後來,當我認真去看待生活的細節,不要太過用力地去想創作,反而能得到更多的熱情。創作依舊是痛苦的自虐過程,但如今我反而能用輕鬆的方式面對。」
這趟旅行從此改變了施冬麟的生活態度與步調,讓他張開眼睛,看見自己的生活,「其實一度不想回來,但還是要往前走。去印度旅行,讓我不得不相信『機緣』,許多事情就是在前方等著你去完成。比如在出發前,我在計畫中寫下要再做一次《哈姆雷特》,不知不覺也走到這裡了。面對創作,必須誠實,如今依然焦慮,但卻是一種『坦然接受的焦慮』。我開始明白,萬事萬物有起有落的必然性,但我仍想知道任何事情的答案,既然演員這條路走了下去,我想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麼程度,想要做到最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