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概念獨特的演出DM,吸引觀眾走進劇場;豐富多樣的演出劇照,讓人回味再三——這都要歸功於劇照師的藝術創意與紀實工作。與表演藝術團隊合作密切的陳長志表示,在拍攝宣傳劇照時,他是「提供想法,幫助製作宣傳」,會在顧及演出本身創作概念的前提下,丟出不同的拍攝主題;而在演出現場的劇照拍攝上,他特別在意三個層次:職業倫理、滿足不同工作者的需求,以及自己身為攝影師的創造性。
「陳長志」是近兩三年在劇場中引人矚目的名字,但,不是導演,不是編舞家,也不是炙手可熱的新銳表演者,他是觀眾不會在舞台上見到的劇照師,卻肩負著一個演出最早面世、與觀眾溝通的關鍵任務。
秋天是表演藝術的兵家必爭之地,今年眾多秋季作品的宣傳攝影,不約而同由陳長志操刀,製造出各式各樣吸引觀眾目光的劇場視覺:南島十八劇場的《草迷宮之夢》,人物裝扮奇詭,在黑暗空間中作盡詭譎樣態,空氣中且漂浮著幻境般的光線,是令人不安又著迷的妖豔影像。周書毅獨舞作品《關於活著這一件事》以舞者的臉為主角,拍攝不同角度光線下的面孔,猶如月亮圓缺的月相圖,從舞台視覺意象出發,結合美術設計巧妙構圖,構成極簡卻精采的宣傳畫面。
此外,稻草人舞團以芙烈達.卡蘿為題材的《激 戀》,將舞者結合屏東水圳的粗大水管和卡蘿原作的視覺畫面,又或組合語言舞團以白色層疊線條含蓄傳達女性陰道子宮意象的《月照》海報,都出於陳長志之手。說七年級的陳長志是國內最值得期待的新一代劇照師——特別是舞蹈攝影師——一點也不為過。
為考美術系 開始拿起相機
事實上,劇場劇照師不管置諸攝影界或表演藝術界,都不是最吸睛的工作。儘管如此,陳長志卻早在大學時代就跨入舞蹈攝影的領域,至今才剛而立的他,入行赫然已十四年。
為什麼選擇舞蹈攝影?或者更根本的問題,為什麼選擇攝影?
「我高中本來念自然組,高二時想念美術系,美術系需要寫生訓練,當時我正好迷上攝影,認為攝影是個方便法門——可以更快地訓練繪畫所需的構圖能力和敏銳度。」
在高中自學攝影基礎的陳長志,如願考上美術系(臺灣藝術大學)後,自告奮勇跑到舞蹈系表示自己能幫舞蹈演出拍攝劇照。選擇舞蹈,因為「舞蹈和其他表演類型不太一樣,對攝影來說比較難。戲劇是要抓到細膩的感情和表現,舞蹈則難在動作很快,攝影師必須判斷什麼時刻是舞者身體狀態最好、能量最飽滿的狀態。」
陳長志回憶,剛開始拍時,常遇到被拍對象抱怨:「我腳舉得還不夠,你幹嘛拍那一刻?」或是要求應該早一點或遲一點拍,「那才是跳最高的時候!」
「我發現攝影師和舞者顧慮的完全是兩回事;當我們顧慮整體畫面時,他們專心於身體本身。」光是調整攝影和舞者彼此的需求,以拍出雙方滿意的照片,「真的需要一段養成的過程,但也是很好的基本工訓練。」
拍舞蹈,有個小要訣是「熟悉音樂」。興趣廣泛的陳長志,後來也當過樂團裡的手鼓手,學過許多亞洲鼓,「擊樂的節奏訓練對拍攝舞蹈來說,幫助很大。」例如,群舞往往藉音樂定下舞者的動作,陳長志便能依據節奏掌握動作的變化。
創作精神 帶入劇照攝影
雖然陳長志以劇照師為人所知,實際上他還有另一個身分——當代藝術創作者。
大學攻讀造型藝術,以複合媒材創作,至今也仍創作不輟,劇照師一職,擔負起「謀生」的任務,「我必須靠劇場酬勞去撐個人創作」。只是,表演藝術的酬勞以「少」聞名,慢慢地,劇照工作占據陳長志多數時間,也讓他的藝術創作時程,拉得愈來愈長。
「我曾經覺得這樣是不是本末倒置了,但後來也覺得OK。在拍攝劇照時,我可以提供更多藝術給我的訓練和能力。」
把創作精神帶入劇照攝影,讓陳長志無論是宣傳視覺照,或是進劇場後的紀實性劇照,都多了幾份與眾不同的風格。
陳長志分析這兩類劇照的不同:宣傳照較偏向廣告攝影,要有編導能力,和編舞家或導演共同編導,背負吸引觀眾、拉抬票房的責任;演出劇照類似新聞紀實攝影,必須在不干擾被攝對象的前提下進行。
提供想法 幫助製作宣傳
作為宣傳劇照攝影師,面對不同的製作,他的立場是「提供想法,幫助製作宣傳」,他會在顧及演出本身創作概念的前提下,丟出不同的拍攝主題。陳長志偏愛「耐人尋味」、「顛倒是非」的視覺呈現方式,例如二○○八年周書毅受邀為稻草人舞團創作的《月亮上的人—安徒生》。
陳長志和編舞者從安徒生的一句話,也是整支舞作的主要概念開始構思:「我像一潭水。什麼東西都能攪動我。一切事物都能在我身上反映出來。這是我詩人天性的一面;我時常為此而高興,感到幸福。但這常常也是一種痛苦。」
水成為主要意象,因此發展出兩組視覺主題,一是周書毅在六公尺深的潛水池中且游且舞;其二,他們找到一間自助洗衣店,讓周書毅鑽進洗衣機內拍攝,彷如安徒生游移於水陸/乾濕之間,時而高興時而痛苦的詩人形象。圓形的洗衣機,既是月亮的隱喻,也像窄縮的現實帶給詩人的框限。「為了把人偷偷塞進洗衣機又怕弄壞,感覺很像在做壞事,也算是一次難忘的拍攝經驗。」陳長志笑著說。
或如甫於實驗劇場演出的《激 戀》,主視覺是一位女舞者倒在巨大的水管之間,此實景拍攝又和卡蘿畫作疊映,使水管也成為卡蘿自畫像中的血管,而這個畫面的創意,便是陳長志主動提議所完成。
他回憶,畫面中的水管,是他服役時因莫拉克颱風前往屏東災區救災而遇到的。「那次看到眼前的水管,我很震驚。以前只知道屏東有魚塭超抽地下水,沒想到這些沿著大水溝比人還高、架得很亂很有機的水管,看來竟有強大的生命力,我心想,這是這條水溝的血管吧!」幾年後,這場景再度浮現他腦海,他聯想到卡蘿畫作中恆常出現的血管、脊柱與傷口,便建議舞團到屏東拍攝。
宣傳劇照帶給陳長志的成就感來自許多方面,一方面,宣傳照的編導構思,讓他維持創作狀態;另一方面,當劇照真能在設計與製作團隊通力合作下達到吸引票房的效果時,「可以感覺到自己非常真實的存在。」
演出劇照 紀實兼顧創作
至於演出現場的劇照拍攝,陳長志認為,自己特別在意三個層次:職業倫理、滿足不同工作者的需求,以及自己身為攝影師的創造性。
職業倫理說穿了,就是不要妨礙、干擾演出和被拍對象。陳長志曾看過一些初學者或新聞出身的攝影師,會在拍演出劇照時使用相機對焦輔助(會閃光)或閃光燈,「這些其實都很干擾表演者。」又或是為了捕捉畫面而上到舞台區,因此擋住舞者動線,「這都很容易引起工作的不愉快。」
而演出劇照也需要依據不同對象需求,捕捉不同的畫面:團隊提供媒體報導刊登的劇照,需要有劇情重要轉折點或高潮;燈光師需要可看見舞台全景的燈光效果;設計師需要可表現裝置、道具、服裝線條的畫面……「剛出道時我只注意舞者特寫,後來才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此外,如果情況許可,陳長志會拍兩場演出劇照。第一場完成紀實性和不同需求的拍攝,第二場補拍,也會顧及自己的創作性。「我會使用快門或重複曝光,創造一些人體肉眼無法辦到的觀看經驗,」否則,「如果只是還原真實,我找不到非我來拍的理由。」
他認為,拍劇照最好不要悶著頭連續狂拍,「連拍時相機很容易卡住,但卡住時常遇到演出最精采的點!我覺得連拍是對自己沒自信的表現,因為對捕捉瞬間沒把握才用連拍。」他以軍事比擬,「連拍如果是機關槍掃射,那我希望自己是狙擊手,每一發都命中目標,一擊就中,也不會在後製時面對一堆照片,增添痛苦。」
想拍得好 四點自我要求
回顧十四年的舞蹈攝影經驗,陳長志歸納,要拍出好的舞蹈攝影,攝影師必須有幾項自我要求:第一是提升自己對「身體」的敏感度,有助於使自己了解舞蹈的身體感覺。第二,受過音樂訓練、對旋律或節奏有一定的掌握會更好。第三,「要多看作品,不只是劇場或攝影作品,也包括建築、設計、電影等不同類型。否則,若只是在工作中循環,有一天就會乾掉,也無法帶給合作者有趣的想法和概念。」
最後一個,對陳長志恐怕也是最關鍵的——對攝影有藝術性的追求,「我在拍照時,心裡會有一個『如何具備不可被取代性』的念頭,而且,不要拍不敢承認是我拍的東西。」
工作法寶
土砲滅音箱
由於表演藝術團隊預算低,加上從小就喜歡動手發明器具,陳長志研發了許多拍攝器材,供不同拍攝情境使用。例如這個自製滅音箱,他暱稱為「土砲」,主要是為了極安靜的拍攝現場(如劇場正式演出或電影劇照)而製作的。在拍電影《阿嬤的夢中情人》劇照時,有一場女主角在售票亭裡哭泣的戲,因為空間狹小,工作人員愈少愈好,陳長志只好留下滅音箱裡的相機,在外頭以遙控拍攝,但即便如此,快門震動的微細聲響還是干擾了演出現場,劇照師的難題可見一斑。
潛水相機袋
這個潛水袋是拍攝《月亮上的人—安徒生》時購買的,當時不諳水性的陳長志沒跟著舞者下水,而是趴在池邊,讓裝在防水袋裡的相機進入水中遙控拍攝,不過,這只袋子後來很少有機會再登場,因為攝影師常需要在拍照中調整相機,「這個袋子光要打開調快門都很麻煩,所以後來很少用。」
萬用保鮮盒
這個盒子也堪稱陳長志的「土砲」系列代表作,且連自製都不需要,只要把日常生活裝水果、便當打菜用的保鮮盒拿來就可使用。拍賴翠霜編舞的《首映會2.0》宣傳劇照時,為了表達作品環保議題,舞者躺在一有水浴缸中,缸中並塞滿了寶特瓶,為了解決在水中閃燈且不傷害器材的難題,陳長志將兩支閃光燈裝進氣密袋,再放入保鮮盒中,兩層防備下入水,也讓這組劇照拍出了奇幻的光影效果。「這個保鮮盒真的很好用,出國旅行時還可以裝怕壓壞的東西!」看來陳長志對它真的愛不釋手!
自製霓虹燈
這組霓虹燈是陳長志為了拍攝南島十八劇場改編日本文學家泉鏡花作品的《草迷宮之夢》宣傳劇照,自己購買材料組裝而成。細長的燈管接上遙控後,可變換不同顏色的燈光,當演員在拍攝現場擺出特定姿勢停格後,陳長志便手持會變色的燈管在演員後面以光劃過空氣,透過相機矯正色溫差、加上後製的配合下,構成了劇照詭魅的光影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