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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最後來到一座地下墓穴,長長走道的深處,在拱頂之下,立著三位黑衣表演者,進行佛朗明哥的演出。(鴻鴻 攝)
四界看表演 Stage Viewer

在你的墳上起舞

布魯克林BEAT藝術節的環境舞作《越界》

創意十足、屬性年輕的「布魯克林BEAT藝術節」今年來到第三屆,其中賣座的節目《越界》是一個獨特的環境劇場製作,選在當地的「綠樹墓園」演出,帶領觀眾在此中探險。除了有導遊介紹墓園中與表演藝術相關的「住戶」,還有如舞踏的塗白舞者扭動掙扎、著十九世紀服裝的演員如鬼彈跳、法式白丑的傷心情事,最後收束在地下墓穴中的佛朗明哥歌舞,彷彿歌詠著生之悲愴、死之蒼涼。

創意十足、屬性年輕的「布魯克林BEAT藝術節」今年來到第三屆,其中賣座的節目《越界》是一個獨特的環境劇場製作,選在當地的「綠樹墓園」演出,帶領觀眾在此中探險。除了有導遊介紹墓園中與表演藝術相關的「住戶」,還有如舞踏的塗白舞者扭動掙扎、著十九世紀服裝的演員如鬼彈跳、法式白丑的傷心情事,最後收束在地下墓穴中的佛朗明哥歌舞,彷彿歌詠著生之悲愴、死之蒼涼。

雖然環境劇場與行為藝術都已暢行多年,當代場域特定藝術(Site-specific art)或環境藝術(Environmental art)的盛行,把現實空間變成觀賞空間、甚至邀請觀者互動的風氣愈益頻繁,也讓視覺藝術和表演藝術的串流更為密切。近來紐約的各項藝術節中,也吹起「真實劇場」風。其中兩個,與河床劇團在旅館《開房間》、黑眼睛跨劇團到寶藏巖演《九歌3x3》,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也引起了一些爭議。

來自阿根廷的藝術家Fernando Rubio在哈德遜河濱公園擺了七張白床,上面躺了七位女演員,邀請觀眾個別上床,聆聽她們耳語童年的回憶。這個作品叫Everything by my side,光天化日的公開場合,和私密的關係與記憶,形成強烈對比。對於參與者,這是劇場;對於遠觀的遊客,這是視覺藝術。開放或親密,大家可以各取所需。

在墓地演出  《越界》是探險還是遊戲?

才進入第三屆的布魯克林BEAT藝術節,有更驚世駭俗的大膽之舉。以“BEAT”為名,事實上是Brooklyn Emerging Artists in Theater(布魯克林新進劇場藝術家)的縮寫,當然也有向「垮掉的一代」致敬的意味,及「拍打、衝擊」的企圖。規劃的節目也很年輕,從街舞、當代歌劇、爵士演唱到即興戲劇都在其列。開幕之夜便與布魯克林美術館合作,在某個延長開館的夜間,讓民眾入館參觀,並探尋每一樓層隱藏的各色演出,所有藝術節的演出者都參加了這場捉迷藏。

但最快被訂滿的一個節目,卻是一個名為《越界》Crossng Over的演出,由一個名為「暗箱地圖」(Atlas Obscura)的團隊規劃,與一位作家和四個在地的舞團合作,選擇九月入秋後的週五和週六兩個夜晚,在「綠樹墓園」(Green-wood Cemetery)中探險。觀眾每二、三十人一組,由一位導遊帶隊,每廿分鐘出發一團。這是一場驚悚探險之旅,還是探問死亡底蘊的心靈航程,還是只是一場藝術家的頑皮遊戲?著實令人好奇。

我參與的當晚下著微雨,據說中央公園的「秋天舞蹈節」(Fall for Dance)開幕演出因而取消,但對於位於山坡上的綠樹墓園來說,卻更添三分顏色。西式墓園本來就設計得像公園,行走其間沒有太多拘束感,然而暗夜中在樹林和墓碑間穿梭行走,「異世界」的感覺還是十分濃烈。導遊提一盞油燈,不時為大家引介其中與表演藝術相關的住戶。比如一八七六年布魯克林劇院大火的百名犧牲者,就合葬在一座小丘下;未幾又到了蘿拉.蒙黛絲(Lola Montez,出身愛爾蘭的舞者、演員,以身為巴伐利亞君王路德維希一世的情婦而聲名大噪,又因歐弗斯將她的生平拍成經典名片而傳世)的埋骨之處。

舞者彈跳如鬼魅  白丑演出傷心事

一面了解布魯克林的劇場遺事,一面步入綠林深處。沿路有電動小燭提示著崎嶇或積水之地,十分貼心,這些燭光也不時匯聚在樹頂或草間,有如纖小的精靈。全身塗白的人形精靈則在轉角出現,或懸吊在樹端、或身牽蛛絲在樹下掙扎,那非常舞踏的形象,在這裡顯得非常合拍。

悲愴的歌聲從幽暗處傳來,第一個完整片段發生在一排墓房的屋頂,穿著十九世紀服裝的演員站成一排,紛紛朝後倒下消失,又在燈亮時重新站立。然後他們藉著彈簧床墊紛紛在燈光明滅間彈跳,彷彿幽靈出沒。這大概是整趟旅程中最接近「鬼」傳統形象的一段演出。

接下來,我們在三叉路口遇到一個全身塗白的女巫,她激烈地舞動,好像在召喚整座森林。微雨讓她身上的白漆溶化,露出黑色肌膚,更顯出某種內蘊的強大魔力。

第三段演出由一位法式白丑(皮埃洛Pierrot)引領,到一座宅底前院的樹下草地。傳統白丑的標準情節是他戀慕一位如花少女,而終不可得。這段情節也以輕快的默劇加上優雅的芭蕾演出,白衣少女像是起於樹底的幽靈,被白丑召喚出來,短暫相戀之後,又消失無蹤,留下白丑獨自落寞。

墓穴中的佛朗明哥  歌詠生之悲愴、死之蒼涼

最後我們來到一座地下墓穴,長長走道的深處,在拱頂之下,立著三位黑衣表演者,進行佛朗明哥的演出。一位男士操鼓、一位男士演唱、一位中年女子神情肅穆、全神貫注地踩踏舞蹈。我們每人分到一杯紅酒,坐在預設的觀眾席上,彷彿來到西班牙的傳統酒窖。演唱者不用麥克風,聲震全場,那激情的歌與舞,彷彿在歌詠著生之悲愴、死之蒼涼,恐怕讓兩側的亡靈都為之震觫。看似不相搭軋,但這場演出卻是我所經歷過最動人的佛朗明哥,也在輕盈憂傷的失戀故事之後,給了這趟旅程一個深沉的收尾。

演出結束後,一輛電車把我們從坡頂載回墓園入口,一座仿歌德式教堂立面的門樓前。雨剛好停了,默默走向地鐵的路上,某層樓上正喧囂著一場私人宴會。歡愉與幽暗的對比,讓這場演出默默延伸到了人間。

幾天後《紐約時報》刊出劇評,讚許整體製作頗富創意。評論者認為第一段的幽靈彈跳最為切題,卻認為墓穴中的佛朗明哥與場景並不謀合。我的感覺剛好相反,理由已如前述。

導遊在出發前告誡眾人,踩在這片墳地,應如同走過自己家族的墓穴一般,請維持敬謹之心。然而,也有一位猶太朋友看到報導後,表示不以為然:「我不會在我家人的墳上跳舞。」主辦單位的大膽創意獲得政府與企業的支持,但是生死之事,涉及不同信仰、個人情感與生死觀,在開明社會,也難免引起迥異見解。畢竟沒有人能證明,倘若真有亡靈,他們是渴望安寧、還是享受娛樂?在現實中要走多遠、能走多遠,確是環境劇場最困難、也最重要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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