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兩個音樂圈消息震撼了樂迷——“Taiwan Connection”音樂節宣布下一屆停演!台灣現代音樂堡壘的「十方樂集」宣布轉型縮編!兩個分別經營十年與數十年的優秀音樂活動與團隊,為什麼在這個時刻選擇暫停?探究其中因由:重視物質更勝心靈的藝文土壤難種新果實,資源短缺也難挹注其生存;而在高倡文創產業的今天,藝術一窩蜂往通俗與同質性走的情況,也逐漸犧牲了前瞻性與獨特性的空間,這些現況,似乎也是聲聲警鐘,讓我們不得不正視。
十方樂集年度公演
2014/12/13 19:30 台北 東吳大學松怡廳
INFO 02-25935811
Taiwan Connection音樂節—《偉大》
2014/12/3 19:30 臺南文化中心演藝廳
2014/12/5 19:30 台北 國家音樂廳
INFO 02-23223132
很少有團隊像「十方樂集」一樣,以「複合名詞」來介紹自己。這個名詞代表的不僅是表演團體、專業的演奏空間,還包括一個愛樂者可以交換理念的咖啡館。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來,多年來以現代音樂為職志,發表國內外經典作品、藉音樂會傳達最新資訊……他們的堅持,早已讓「十方樂集」成為現代音樂的代名詞。然而毫無預警地,團長徐伯年卻淡淡宣布,他們已無法再繼續堅持下去……
長達數十年的開墾該有條康莊大道吧!但他竟嘆氣地說:「這種不安已經有兩、三年了,看到前面的路愈來愈窄,我該怎麼辦? 」
現代音樂的經營原本就不容易,它的挑戰性我們或許稍稍可以理解,可是突如其來,每年歲末樂迷期待的音樂節“Taiwan Connection”竟也爆出了下屆停演消息。看見總監胡乃元聲明稿中解釋著:「暫停的消息來得很突然,聯想到是否出了什麼事?」大家也不禁要問,不管現代或古典,優秀的演出團體不約而同地走這一步,這其中,究竟出了什麼事?
土壤不對 種不起新果實
由小提琴家胡乃元與公益平台文化基金會董事長嚴長壽發起的“Taiwan Connection”(以下簡稱TC)以連結在海內外發展的華裔音樂家返台演出為號召,從小型室內樂一路做到大型室內樂團。團員即使來自四面八方,但在舞台上一起做音樂的向心力,是相當令人動容的。但是單靠燃燒熱情,終究無法解決潛藏的危機。胡乃元說:「做了十年的音樂推廣,我們也發現每年只做一次,力量著實單薄。這一年耕耘出的成果,等到下一年,似乎又得從零開始,而之前努力的並無法累聚。」再加上演出前音樂家們總有臨時狀況無法參加,讓他害怕如此週而復始的工作,只是像薛西弗斯般地疲憊又徒勞無功。
有時候是出了台北,票房就推不動;但更令人氣餒的是無論在哪裡演出,所有的事情都得要重來。徐伯年認為:「原因在於整個社會的藝文土壤不對,種不起來。大家比較在意的是物質上的東西,而對精緻的藝術沒有需求。」
徐伯年表示在台灣,現代音樂算是古典音樂的小眾,幾乎沒有買家。若要音樂向前推進而不是原地踏步,最大的買家應該是政府,也就是說,研發與創新應該由政府支持,只要是受歡迎的事物自然就會群起效仿、造成流行,而當流行興起的一刻,這個點子就舊了,於是就得再回到源頭發想。問題是,我們的環境並沒有如此的良性循環。他直言,每年申請扶植團隊的補助,就得面對各式各樣的質問,這些質問不僅讓他感到不受尊重,常常還問得他啼笑皆非。
制度 讓人進退兩難
仔細檢視這個制度,徐伯年說:「我相信是好意。成立樂團的初衷就是要做音樂,但後來發現有錢可以拿,就紛紛去申請。然而拿了經費後就開始要求擴充、增加業績。如此下去就會產生市場考量。但如果每個團隊都按這個模式之後,思維就會往同一個方向。同質性愈來愈強、被逼得愈來愈大、愈來愈依賴經費,到最後完全陷入一個泥沼當中。」為了要衝到一個程度,每個團就需要花很多時間做各種申請、核銷、執行的書面報告,做得愈漂亮拿的錢愈多,但花費這些功夫不但跟音樂會沒有關係,真正做出的藝術性有多少,更值得商榷。於是,在這循環當中,音樂家愈來愈沒有士氣,而當連謀生都要另外想辦法時,又有多少精神能夠花在藝術上?
再者,在高倡文創產業的今天,藝術一窩蜂往通俗與同質性走的狀況,導致逐漸犧牲了前瞻性與獨特性的空間。徐伯年疾呼:「不是每項藝術都能夠變成產業!」上游研發,第二階段是製造,第三才是行銷,每個階段都必須要分層,不能要求每個藝術家都去行銷。他舉例:「就像蚵仔麵線、滷肉飯、義大利麵都到夜市擺攤,現在連法國菜都要求到夜市,怎麼看得出各自的特色來?」
反觀TC的組成單位,原本就是來自各地的華裔音樂家。千里迢迢回國的樂手沒有問題,反到是任職國內公立樂團的團員,竟面臨了被市議員質詢到外面「兼差」的爭議,引發軒然大波。於是,音樂家們明明能夠在舞台上恣意揮灑、表現媲美國外知名樂團,卻因公務體系的規定而顯得綁手綁腳,更讓音樂節的處境進退維谷。事實上,國外樂團很鼓勵團員在不影響工作情況下,參與別的節目,如此當他們回到原來工作崗位時,便能有重振精神的感覺。可是就算音樂家脫離樂團束縛,仿效歐洲自由音樂家的模式,完全以演出場次計算薪水,在台灣目前的環境,恐怕也難以生存。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再將範圍擴大,團隊的活力來源,也跟資源的多寡有關。胡乃元說:「很多好的古典音樂並不適合在大場地演奏,所以我們想『從小做到大』,可以在小規模的地方呈現音樂裡很細緻的美。這並不太符合經濟效益,但為了落實這樣的理念,我們必須仰賴外界的贊助支持,否則單靠一般校園支付的費用,和實際演出所需相差太遠。」即使募款辛苦,但聽完TC的音樂會後,每年總有主動表示願意長期支持的企業。諷刺的是,如果拿這些贊助,與邀請外國天團來台演出一場的經費相比,就會知道那個懸殊的差異,只能使人欷噓。
比起一場天團的降臨,TC十一年來不但聚集了音樂家,足跡也遍及台東、花蓮、屏東、台南、彰化……演出地點從操場、樹下、禮堂到音樂廳,以音樂貢獻社會外,也提供了獎學金,推薦國內優秀音樂人才到義大利音樂節學習、表演。但這份工作單靠個人是不夠的。「做得到好音樂很高興,但為了要做到這個理想,我也付出了代價。」為了TC音樂節,胡乃元每半年的時間就得花在其中,大量的行政工作、繁瑣的雜務讓他幾乎無法靜下心來。即使音樂節結束後,前半年可以回到自己原來的狀態,但練琴時時被中斷加上身體狀況等,實在折煞了一位應該在舞台上發光發熱的演奏家。
聽見歷史 聽見警鐘
TC音樂節舉行了十一年,「十方樂集」則是扎根在這片土地上,度過了無數個三百六十五天。徐伯年回憶:「很多台灣音樂的故事都發生在這裡。」因為演出、錄音、講座,甚至在十方舉辦的現代音樂論壇,這個地方就像音樂圈的據點一樣,時常出入著吳丁連、張己任、賴德和、楊聰賢等樂壇重量級前輩。與徐伯年私交甚篤的李泰祥,生前常坐在咖啡館的一隅聊天、討論、為樂團寫曲;已逝作曲家盧炎當年也常到那兒打發時間,後來更在十方舉行婚禮、辦自助餐會讓大家開心灑花。回想這二、三十年,徐伯年驕傲地表示:「這個過程我獲得很多經驗,甚至我可以說,台灣很多現代音樂演奏經驗累積在『十方』之中。如果過三、五十年回來看台灣這個時代留下什麼東西,那麼『十方』就要不停地被提到。」就算現在,他仍能輕易召集幾十位作曲家共同發展創意,不管是資深學者,或是年輕新秀。
所幸,十方樂集並非完全結束,但放棄了國家的補助,等於放棄了一年兩、三百萬的經費。下了這個決定後,他們縮小樂團、減少行政,以兩、三人簡單機動的方式深入到巷口、音樂廳、里民活動中心、學校音樂班等地與大眾結合。雖然不能再主動辦大型音樂會,還是想辦法將美的現代音樂帶給大家。而TC音樂節雖然暫停,卻不排除以TC名義各自發展、接觸偏鄉、將音樂家送到國外音樂節,在能力範圍下做規劃。將大團打散成個人,兩個團隊都以「轉型」的方式,選擇投入當地繼續活動。即使惋惜,但至少不是終結,不過不能不注意的,是他們所敲響的警鐘!
文化的耕耘養成是很花時間的,是醞釀多年後回頭、才能發現當代成果的。歐美投注龐大資金在表演藝術上,就是希望取得文化上的優勢,接著帶動其他產業來厚實國力。如果只求立竿見影,那麼即使再多時間過去,絢爛的煙火也只剩一地灰燼。大環境是大家造成的,但要改進也需要大家的力量;想要什麼樣的未來?那就要看看,我們創造了什麼樣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