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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著蓬頭亂髮、裝上酒糟鼻、穿著過大服裝和鞋子的賈克.威柏,讓人無法一眼辨認出他就是叱咤風雲的舞台巨星。(Dunnara Meas 攝 Théâtre de l'Œuvre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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詮釋《克拉普最後的錄音帶》 劇場中輕盈的重量

德國劇場大師彼得.胥坦首訪貝克特

德國劇場重量級導演彼得.胥坦,在劇場生涯中執導過不少膾炙人口的作品,但卻從未導演過貝克特的劇作,直到近期才執導《克拉普最後的錄音帶》,應「作品劇院」之邀,與法國知名演員賈克.威柏合作。胥坦讓觀眾脫離快速變遷的生活,進入貝克特筆下緩慢、幽禁的個人世界,用人性化的小丑表演一步步拉近與他們的距離,讓他們意識到回憶與現實辯證所產生的疑問。

德國劇場重量級導演彼得.胥坦,在劇場生涯中執導過不少膾炙人口的作品,但卻從未導演過貝克特的劇作,直到近期才執導《克拉普最後的錄音帶》,應「作品劇院」之邀,與法國知名演員賈克.威柏合作。胥坦讓觀眾脫離快速變遷的生活,進入貝克特筆下緩慢、幽禁的個人世界,用人性化的小丑表演一步步拉近與他們的距離,讓他們意識到回憶與現實辯證所產生的疑問。

由導演呂尼耶-波(Lugné-Poe)一手創辦的「作品劇院」(Théâtre de l'Œuvre)在法國劇場史上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在十九世紀末至廿世紀初,它致力推廣象徵主義戲劇,搬演了許多迄今仍為經典的劇作(註1)。不同於主打通俗劇的私立劇院,作品劇院始終堅持劇場的文學性,讓許多不為人知的文本展現了舞台丰采。二○一二年以來,劇院主席佛鴻克(Frédéric Franck)更企圖打破法國劇場壁壘分明的現象,邀請公立、私立劇院的工作者共同挑戰小巧精緻的作品,帶給觀眾更深刻的體驗。

德國劇場巨擘的貝克特初體驗

然而,在重視舞台效果的當代劇場環境之中,標榜文學性的演出似乎有些曲高和寡。近年來票房慘澹之下,佛鴻克不得不承擔失敗的責任,卸下主席一職。為了告別這即將被商業集團收購的劇院,他邀請德國巨擘導演彼得.胥坦(Peter Stein)和法國知名演員賈克.威柏(Jacques Weber)一同搬演貝克特的《克拉普最後的錄音帶》。如此大師級的陣容究竟表現出何種獨特的魅力?在貝克特明確的舞台指示、充滿寓意的文字之下,導演與演員如何體現他對於人生的哲思,讓觀眾在劇場中重拾感動?

自一九七○年擔任柏林列寧廣場劇院(Schaubühne am Lehniner Platz)主席以來,胥坦導演過無數膾炙人口的作品,被譽為廿世紀後期最重要的劇場大師之一(註2)。他從不在意炫目的舞台效果,也沒有獨特的導演手法,而是用精闢的戲劇分析、紮實的表演、多層次的空間運用、寫意的燈光在舞台上說好每一個故事。從希臘悲劇到當代文本,胥坦讓作品回歸劇場本質,成功地打動了每一位觀眾。

然而,在近五十年的導演生涯中,他從未導演過貝克特的劇作。其實,胥坦一直以來都非常欣賞貝克特的劇作風格,尤其是他簡約的語言、打破成規的寫作手法與精粹的劇情編排。早年,因與大批演員共同進行集體創作,他無法挑戰角色精簡的文本。近年來與資深演員一對一合作(註3),他才能深入貝克特略帶諷刺卻又深沉的私密世界。對他而言,貝克特的作品最讓他感動的地方是對於人類衰亡的觀察與描繪。他強調:「〔…〕從出生的那天開始,我們就在一步步邁向衰亡之中。這是關係到全人類的事。每一天,我們每一個人都離自己衰亡愈來愈近。這是無法避免、也是始終令人感到無解的過程……(註4)」

將舞台指示化成深具意義的舞台動作

一九五七年十二月,貝克特在BBC電台的一齣廣播節目中獲得編寫《克》劇的靈感。收音機裡,北愛爾蘭演員Patrick Magee沙啞低沉的嗓音深深吸引著他,讓他有了創作的雛型:一名老翁用蒼老嘶啞的聲音、詭異的腔調,低聲埋怨著某些事情。在這齣獨白戲中,貝克特藉由錄音與表演建構了一場記憶/當下、青春/垂暮、保藏/流逝的人生辯證。克拉普——一位鰥寡孤獨、壯志未酬的作家——在年近古稀之際,聆聽卅年前錄下的生活感慨,並與過往的自己展開一段對話。在這場回溯的旅程中,他嘲弄、批判自己的生命經驗,對無法挽回的歲月感到遺憾且憤怒。交錯在娓娓而談的錄音與百感交集的獨白之下,貝克特除了讓觀眾深刻體會到人生的無奈,也讓他們意識到存在的矛盾。

首次執導貝克特的劇作,胥坦選擇了《克》劇的第一個版本(註5)。在這個版本中,作者在開場時細部描繪角色的動作,表現出他老態龍鍾、滑稽笨拙的姿態。對胥坦而言,這些啞劇般的示意動作賦予了這部劇作一個框架、一種節奏性的結構。排練期間,他和威柏細心處理貝克特筆下的每一項舞台指示。無論是表情、姿態、停頓或空白,他們都將其化成深具意義的舞台動作,勾勒出一場層次分明的表演。

胥坦拒絕用心理分析式的寫實手法處理角色,反而用漫畫般的風格將他形塑成一種既酗酒又嘮叨的丑角。頂著蓬頭亂髮、裝上酒糟鼻、穿著過大服裝和鞋子的威柏,讓人無法一眼辨認出他就是叱咤風雲的舞台巨星。這樣略為誇張的角色處理不會產生憐憫般的同情,反而造成一種距離感。然而,導演並非要觀眾抱持一種批判的角度,而是邀請他們跟隨角色逐步走入龐雜的記憶脈絡。一如克拉普聽見自己年輕時的聲音,觀眾慢慢從疏離的觀察變為感同身受,進而深陷回憶的泥沼。為了要達到這樣的效果,胥坦要求威柏尋找自己生命中與角色相符的挫敗經驗,同時表現出克拉普內在的絕望與抵抗命運的力量。因此,威柏並不是單純地演繹貝克特的文字,而是藉由他筆下丑角的形象,暴露自己既堅強又脆弱的雙重面向。

舞台設計讓觀眾置身一個殞落的年代

舞台上只有一盞復古吊燈、一張金屬辦公桌和座椅。桌上,一名老者趴睡在磁帶播放器、揚聲器、老式麥克風、堆疊的鐵匣之前。威柏壯碩的身軀、誇張的外型與這狹小的舞台空間相比,讓人產生一種不成比例的古怪感受。舞台設計Ferdinard Wögerbauer採用工業風格營造舞台陳設,強調出這部獨腳戲給人第一眼的印象:冰冷的機器、封閉的密室、懷舊的氛圍、停滯不前的步調、不合時宜的情境。如此特殊的美術設計彷彿讓觀眾置身於一個殞落的年代,一種模糊的時空。的確,胥坦從不考慮將經典文本的場景搬移到當代的背景之中。對他而言,「當代化」的導演手法無法使觀眾保持適當的距離,以欣賞經典帶給他們省思。

在《克》一劇中,導演讓觀眾脫離快速變遷的生活,進入貝克特筆下緩慢、幽禁的個人世界。在視覺效果上,他刻意保留貝克特創作當年的時代性,使觀眾自然而然產生一種疏離感。而在表演上,他則用人性化的小丑表演一步步拉近與他們的距離,讓他們意識到回憶與現實辯證所產生的疑問。胥坦紮實地鑽研劇作家字裡行間的意義,尊重他的創作意圖。他將貝克特沉重的人生哲思幻轉化成輕盈動人的演出。或許,這樣虛心向劇作求教的態度才是這位大師貫徹始終的導演風格;或許,回歸文本才能讓劇場創作者重新找到劇場最可貴的本質。

註:

1. 例如,賈里(Alfred Jarry)的《烏布王》、王爾德的《莎樂美》、易卜生的《人民公敵》和《培爾.金特》、史特林堡的《父親》等。

2. 早在歐斯特麥耶擔任主席之前,柏林列寧廣場劇院就因胥坦領導的集體創作而在歐洲打響知名度,其中幾部作品迄今仍為經典:易卜生的《培爾.金特》(1971)、克萊斯特的《洪堡王子》(1974)、高爾基的《避暑客》(1974)、莎士比亞的《皆大歡喜》(1977)、史特勞斯的《大與小》(1978)、契訶夫的《三姊妹》(1983)、惹內的《黑鬼》(1984)。1985年,胥坦辭去柏林列寧廣場劇院主席一職,在歐陸各地劇院與歌劇院擔任導演,更於1992至1997年間擔任薩爾茲堡藝術節(Festival de Salzbourg)的藝術總監。近年來他的作品都長達數十小時,例如:2000年他執導歌德《浮士德》全本,長達廿多個小時、2007年他改編席勒《華倫斯坦》長達12小時、2009年他改編杜斯妥也夫斯基小說《群魔》,長達12小時。

3. 除了與法國演員賈克.威柏合作之外,胥坦在2013年在新哈登貝爾(Neuhardenberg)已與奧地利演員Klaus Maria Brandauer搬演《克拉普最後的錄音帶》一劇。

4. 胥坦在La Terrasse期刊中接受Manuel Piolat Soleymat的專訪: www.journal-laterrasse.fr/la-derniere-bande-3/

5. 1969年,貝克特在柏林的席勒劇院親自導演本劇時,刪節了大量的舞台指示,擬定出精簡的舞台演出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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