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曝露的攝影工作人員、敞露的鏡頭軌道,即時將劇中角色們的行舉,特寫並放映至背幕,並由此時而音聲拼貼、時而影像與真實分離,調度上可將劇場空間中分處兩端的行為並置在同一畫面,擁抱成為最疏遠的距離,暴力與乖戾,卻有了最逼視內在視角的手術刀般的殘酷。
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小夜曲》
7/15~24 淡水雲門劇場
日途圍困,所以潛行夢中。
狀似空台的序幕劇場,地透亮、潔白的牆面,「一間像溫室的空間」,螢光勾勒線條始有家屋的象徵。茉莉(施宣卉飾)來到台前,引言般,指示著周遭的虛空,這裡將會有廚房、將有張床、一株美麗的乾燥花,對觀眾鋪陳接下一個圍繞著死亡與夢魘的故事。
再次引流行音樂入劇
以《小夜曲》為名,莎妹劇團此次以歌手田馥甄專輯作品《日常》為曲目所製作的音樂舞台劇,卻從概念的日間,演繹而顛倒為夜的歌曲。故事微帶懸疑但並不複雜,茉莉在爺爺過世後,失眠愈益嚴重,接受由田馥甄所飾演的睡眠治療師紫沁的診療,而後搬進了爺爺開花店時熟稔的男孩阿永的家。阿永與曾為父親的變性母親惠玲同住一屋,並有要好的女朋友小萃。但隨茉莉夜夢愈劇,日間裡人倫衝突糾葛,阿永父親曾經一段外遇、間接造成母親車禍成植物人沉睡離世,小萃對茉莉懷抱矛盾的妒意愛恨,並赫然發覺生父可能與阿永相同。所有情節,纏捲進一個又一個充滿殘殺彷彿逃脫不出的夢境,然後現實裡惠玲意外被害逝去。
編劇王嘉明提到與導演Baboo孵夢的最初,係浮現、援引了《甜蜜的來生》角色小夜,以及小說家吉本芭娜娜一系列「睡眠」故事的人物和意象。但或許在引入了《日常》的田馥甄之後,更專注於營造各人於生命微小裡的彼此嵌合、相互的療癒或救贖。小夜成了小夜曲,如夢的守護者紫沁藉歌聲溫柔貫串,又如母親惠玲開設的酒吧,其中調酒師好友、另一個聆聽者Adam徹夜等候店門鈴音叮鈴。
對莎妹核心編導王嘉明來說,這已不是第一次引流行音樂入劇,其「常民三部曲」《麥可傑克森》到《SMAP X SMAP》無不拼貼著西洋到東洋經典歌曲,二○○九年《膚色の時光》,更創作以陳綺貞歌曲為引的推理音樂劇。《小夜曲》劇本藉夢解析之場景,穿梭真實與幻境,得以適時將田馥甄低迴的詞曲〈獨善其身〉、〈靈魂伴侶〉、〈餘波盪漾〉等編織入情節轉折處。對於導演Baboo而言,此齣作品亦有意無意地,延續了他二○一五年取材繪本作家佐野洋子罹癌倒數日子的獨角戲《洋子Yoko》場景和隱喻,《洋子Yoko》舞台上傾倒的巨大紙箱所盛裝老婦人與老貓的家屋,在《小夜曲》轉成了潔白溫室的房間。
影像敘事與夢中之夢互喻
引人注目的是,近年莎妹劇團的作品,不管是《SMAP X SMAP》或《海納穆勒四重奏》等,持續援用試驗的live即時攝影形式,調度出一次精準和豐饒的影像劇場空間。刻意曝露的攝影工作人員、敞露的鏡頭軌道,即時將劇中角色們的行舉,特寫並放映至背幕,並由此時而音聲拼貼、時而影像與真實分離,調度上可將劇場空間中分處兩端的行為並置在同一畫面,擁抱成為最疏遠的距離,暴力與乖戾,卻有了最逼視內在視角的手術刀般的殘酷。《小夜曲》頻繁將畫面拆解在現實空間的周遭進行並組構,不僅只為了反身揭露所謂劇場真實之後的虛構,如此的影像敘事風格,也與劇中的夢中之夢,隱隱有回聲的互喻。
後半段陷入反覆的殺害夢魘,竟致現實的邊界模糊難辨。因為日途艱難,茉莉將周遭人事的不幸,肩負在身,而負疚,而陷入漫漫的睡眠,彷彿唯有如此能醒自他人的夢中,修正所有日裡造成的錯誤。但傷害總自外邊潛行,艱難的總是夢外之悲。
溫室原就是收容將死之物的場所。於是一切過去,Adam暫停了懷念惠玲的酒吧啟程遠行,療癒者紫沁現身的終幕,引領著所有角色迂迴穿越後台,透過場中持續的影像(一如王嘉明二○一五年重演作品《Zodiac》),穿行樂手與工作人員們,直至室外豔豔的陽光下,彷若自擬像復返了生命的真實。
然而海倫的歌聲未止,溫柔撫慰,迷惑著劇場中的我們,直撲向螢幕的環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