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劇團」以強烈詩意的視覺美學著名,作品語言分量不多,但空間裡的視覺、聽覺,甚至嗅覺就是文本,早在台灣劇場留下不可抹滅的印記。近年劇團開出新路線,從在旅館演出的《開房間》到美術館系列展演,顛覆過往一場戲演給一群觀眾的觀演模式,改為一次只演給一個觀眾看,甚至演出場館裡就只有觀眾與演員兩人,「劇團一九九八年成立,從空間很小的『差事小劇場』到敦南誠品劇場再到兩廳院大廳演出給一、兩千人看,好像愈來愈成功,但作品卻離觀眾愈遠,很想回到從前幾乎可以看到觀眾眼神的親密互動。」團長郭文泰說,「當時,我跟製作人說,要不要做只演給幾個觀眾看的戲?她先是笑我說一定會賠錢,然後就列出飯店名單開始談,一家家被拒絕直到遇見『八方美學』。」
用整個身體,去感覺戲
郭文泰大學時有位老師叫Marilyn Arsem,她同時也是優秀的表演藝術家,對郭文泰影響甚深,「她曾在波士頓附近森林做過一場演出。天快黑了還下著雪,司機開車把你載到森林入口只看到地上一條紅線往森林延伸,就你一位觀眾,要不要沿著紅線走進去、看她演出?雖然我當年沒看太多她的演出但聽她說了不少,影響很大。」郭文泰希望觀眾不要只用眼睛而用整個身體去感覺戲,觀演一對一更能強化、放大戲劇效果,「當距離親密時很多表演無法假裝,對表演者和觀眾挑戰都很大。一般觀眾看到不喜歡的戲可以睡覺可以玩手機,但一對一的責任和參與感都會變高,覺得所有事情都只為你一人發生。」今年,劇團在台南改版重製《開房間》,十三個演員對一個觀眾,可以吃、喝、玩、躺用各種方式感覺戲,盡量玩滿各種互動、觸碰和體驗的可能。
「我們在國美館十二分鐘的演出《More Than This》,觀眾從廿到六十歲都有,每場都好多人哭,奇怪,我們的戲也沒人得癌症沒人死掉,怎麼會哭?一般去美術館很少看作品看到哭吧!但『開房間』真的有觀眾留下小瀑布,」郭文泰認為當觀演距離拉近、佐以夢幻詩意的場景設計,一些難以言喻的時刻逼你得面對己心深處的秘密,哭很自然。郭文泰認為重點不是作品本身,而應當折射回觀眾身上,「是通往觀眾心底世界的入口。」「當然,觀眾哭不表示作品好看,但我相信他們心中絕對有Something happened。當觀眾只有你一人、看完無法和朋友分享、討論、分析的時候,因為經驗只屬於你,一生只有一次,不能逃避,難免會落淚。」劇團在『八方』大廳放置留言本供觀眾塗寫,有人又寫又畫三、四頁也有人抱著本子孤坐半小時無語;有人逢人便說剛剛看戲經歷,也有人緊閉心神快步離去。留言本成了演出和現實連結之登機口,回歸現實但又渴望記得演出點滴。
引導觀眾,因人而異
觀眾互動緊密所以文本結構設定更精細,才能妥善因應各種觀眾狀態,臉臭的、過度積極的、太過想互動或防衛機制太強的,要量身客製彷彿打造個人運動塑身計畫那樣、想辦法改變觀眾的呼吸、心跳和步伐。「我覺得『開房間』是比較電影式的演出方式,觀眾的眼睛就是鏡頭,所有創作上的思考都要調整成只為當下這個人而非一群觀眾,重點是要讓觀眾跟著你。假設我們要觀眾花五分鐘走完這條小巷,走路很快的要想辦法讓他慢下來,很慢的要他快一點,怎麼引導?每位觀眾狀態和個性都不同,給觀眾驚喜又要引導觀眾的呼吸和節奏進入作品,這是最難的。」在美國教書的郭文泰也把這樣的創作形式歸作課程之一,讓學生選擇空間自製小戲,要求學生避免過度語言指導、打開空間敏感度去投入當下一舉一動,「當距離親密時,何謂『真』?怎麼安排觀眾在空間移動的途徑?最重要的是作為創作者,你要給觀眾什麼?你能夠多大方、給多少?這些對年輕創作者都是很好的功課,對我自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