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當然想突破僵化的合理,引領觀眾重新看到眼前的人事物,這很難,但更難的是重新的「合」也必須是放在另一個限制中,解開束縛並不會有自由,就像名廚並不發明食材,他透過烹調和組合,還是得擺入食器中,讓顧客重新認識食材的味道。
合,一口向下,一口向上,一說是蓋子蓋在碗上,一說是兩口相接,所謂一個親吻的動作來著,或許也不用刻意具象化,就是個抽象概念,總之,一枚食色性也的字,如同創作。
「合或不合?」會在工作過程中的不同層面不同時間點,以各種不同的選項,密密麻麻地以一種又抽象又具體又曖昧的方式出場:面對文本怎樣的空間形式算合?怎樣的表演詮釋角色算合?演員之間怎樣算合?服裝顏色怎樣算合?跟設計Sense怎樣算合?小到一張椅子或是杯盤怎樣算合?而我覺得合的,觀眾會覺得合嗎?
合與不合 都不對也好像都對
但,許多無趣的演出就是因為太合:導演以漸強的節奏加上音樂將劇情推向高潮,超合;演員以聲調的跌宕起伏處理激動的情緒,超合;把哈姆雷特演得瘋瘋癲癲、猶豫不決,超合;編舞將動作隨著時間舞滿整個空間,超合;舞台設計在上舞台區了台階或是兩層樓,讓空間使用有更多的層次,超合;昏黃的燈光壟罩劇末演員寂寥的身影,超合。
當然有合久了很煩的「不合」的設計,例如舞台刻意走一個跟劇本不同的風格,編舞的動作與音樂節奏不合,一套動作素材讓不同舞者散布在舞台上各跳各的空間編排等,有些不合剛開始覺得新鮮,久了也會有一種:「好吧,你很會編很會設計啦!」一種理所當然的「不合」的合的技法。
反之,一些以為快被淘汰的合,經過一段時日再出現時,覺得好酷,例如曾覺得很俗,動作一致的群舞,在Tao(編按:陶身體劇場)數字系列的舞作中,好酷;或曾覺得鑼鼓點合得好理所當然,但重新接觸後又覺得好炫;回過頭看相聲表演狀似若無其事的合,表演者其實需有基本功和人文厚度。想想這些老派的「合」還真難,正所謂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超想貼表情符號)。
合或不合都不對又好像都對,那怎麼辦?而且觀眾又難搞,其實我也不知道,創作難,雖然做人更難。不過,不好看的合或不合其中一個共同點:卡死在概念╱感覺╱意義而不會隨著時間開展,例如一段動人情節配一段動人音樂,乍聽沒錯,但隨著時間,音樂有它自己的脈絡,台詞也有它自己的,雖然氣氛是合的,但兩種聲音慢慢分離,相互干擾的結果通常是音樂勝,然後把台詞壓扁。另一種狀況是音樂本身有它另一層意義或辨識度,反而讓觀眾跳出,例如:「啊,他也用Damien Rice耶。」或是「喔,又是Philip Glass!」
有趣的是,就是因為太合以至於沒發現不合。回到元素本身,其必定有許多層面,例如音樂,有氣氛、韻律、節奏、結構,甚至空間顏色,或歌詞和音樂本身相關文字資料的聯想,如果僅合理化其中一個層面,常會遭受其他層面的背叛,尤其創作者又愛說:直覺,必陷入作品難看的無間道,殊不知90%的直覺都是陳腔濫調,例如問問護家盟任何一位成員對於同志最誠懇最真實的直覺是什麼?
新的「合」 也須放在另一個限制中
創作當然想突破僵化的合理,引領觀眾重新看到眼前的人事物,這很難,但更難的是重新的「合」也必須是放在另一個限制中,解開束縛並不會有自由,就像名廚並不發明食材,他透過烹調和組合,還是得擺入食器中,讓顧客重新認識食材的味道。話說,即使坊間一堆部落客和媒體美食推薦,但真正厲害的廚師並不多,這與客觀╱主觀無關,換個說法,以客觀╱主觀完全無法討論事情,只能直接畫句點。
麻煩的是,反對原有的「合」容易陷入概念或是反抗標語的道德激情中,自溺於革命批判的自我表演,無能走出另一條路,像大部分革命後的混亂,例如法國大革命和辛亥革命,混亂不是不好,但沒有具體策略的混亂,不用說找一條路,甚至連原來反的「合」的邏輯都不了解。
如同說「個性不合」分手超容易,但要找到兩個人瑣瑣碎碎相處繼續往下走的合,才難。或許,一開始,就需要有把所有關係視為「不合」的破釜沉舟般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