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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密》排練現場。(許斌 攝)
焦點專題(二) Focus 全能真相改造王 劇場「後真相」 高俊耀的《親密》

偷渡品特 留下曖昧、藏匿真相

高俊耀的《親密》並不以哈洛.品特的任何一齣戲為底改編,而是設法以品特的作品結構出發,編寫全新的劇本,「我會說是『偷渡』,這個概念很有趣,好像我把一個東西變成我的了。」如果真要說的話,《親密》與哈洛.品特的《往日時光》有些接近,品特劇本特有的曖昧性,也在此發揮,從嬉鬧到認真再轉為曖昧不明、從誠心獨白到恣意說謊最後創造過往,真相即使不清,卻也能從中發現試圖構建權力的野心,以及彼此勢力的潰散或消長。

高俊耀的《親密》並不以哈洛.品特的任何一齣戲為底改編,而是設法以品特的作品結構出發,編寫全新的劇本,「我會說是『偷渡』,這個概念很有趣,好像我把一個東西變成我的了。」如果真要說的話,《親密》與哈洛.品特的《往日時光》有些接近,品特劇本特有的曖昧性,也在此發揮,從嬉鬧到認真再轉為曖昧不明、從誠心獨白到恣意說謊最後創造過往,真相即使不清,卻也能從中發現試圖構建權力的野心,以及彼此勢力的潰散或消長。

2017新點子劇展 高俊耀《親密》

5/19~20  19:30   5/20~21  14:30

台北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INFO  02-33939888

英國《衛報》的撰稿人蘿倫.穆尼於去年此時、在環球劇場藝術總監艾瑪.萊斯推出評價兩極的《仲夏夜之夢》惹惱了一大幫傳統莎劇捍衛者與媒體評論之後,曾藉萊斯的暗諷「有些人只是假裝喜歡莎士比亞,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聰明點。」而寫下一篇文章,她除了舉出萊斯話中原意:「缺少相關知識不該成為大眾欣賞戲劇的門檻。」同時也一竿子打落好幾位舉世聞名的劇作家,將他們一併納入了或許也曾讓不少人「假裝喜歡」的名單,其中包括蕭伯納、契訶夫、湯姆.史托博(Tom Stoppard)與哈洛.品特。

名單上除莎士比亞之外,在底下六百多則留言中,得到最多「平反」聲浪的當數英國當代劇作家哈洛.品特。他的作品相較於前人蕭伯納、晚輩史托博而言,顯得平易近人許多,同時卻也更晦澀難解;就連留言板上的英國觀眾也大多同意,即使他們理解品特戲劇有其獨特的戲謔、喧鬧,類似成人遊戲般的黑色幽默,在多年來各地搬演的許多製作裡,仍少見能真正將之完整呈現、逗人發噱的演出。品特的文字是他獨具魅力之處,總能以三兩句話直搗核心,又教人摸不清核心何在;角色的行動看似明確,卻令人難以直言他究竟是要幹些什麼。品特的場景常發生在一個房間,一戶人家、客廳或地下室,如此設定可不只是為了符合劇場演出需要,若從他所撰寫的電影劇本、詩作等反過來理解,品特的房間從來不只是房間,說是牢籠也好、桎梏也罷,他有如直指著我們的鼻子,沉默地說著那沒人想承認卻也無法閉眼無視的真相——在這個無法順利與他人溝通的世界裡,我們正如困獸般被囚禁在自己的身體。誰能不喜歡品特?

誰在內、誰在外?  親密與疏遠的距離

高俊耀並不以哈洛.品特的任何一齣戲為底改編,而是設法以品特的作品結構出發,編寫全新的劇本。「我會說是『偷渡』,這個概念很有趣,好像我把一個東西變成我的了,」高俊耀說,「莎士比亞不也是這樣嗎?他偷渡了很多前人的故事,然後就講他自己的故事。」於是,這完全是屬於他的創作了,「在我自己發展文本的過程中,品特的東西,算是特別被我拿來作為一個參考座標。」他接著說,「譬如品特劇本裡大多會有一個空間,或是說房間,接著會有一個外來者,於是關係也跟著改變,或是產生了什麼新的東西。」這部名為《親密》Outsider的作品,如果真要說的話,與哈洛.品特的《往日時光》Old Times有些接近,高俊耀說,「那個故事基本上是講一個家庭,有一個好朋友來訪,而有了三角關係。我特別舉這個例子,是因為看起來有點像。我的故事基本上也是這樣,但是除了朋友又多了一個叔叔,所以我有兩個outsider(外來者)。」

搭配《親密》出現的英文劇名“Outsider”,這種違和的翻譯、中英兩相對照,正好表現了高俊耀對於內、外、親、疏的看法,「把中、英文劇名並排在一起,就是我想表達的。」他笑說,「所謂的outsider,其實是可以流動的,親密是一種關係的流動。在這種關係裡面,有身處其『內』的兩人,跟不屬於這個圈子的『外』,兩者是並存的,如此也顯現了差異。」對於高俊耀而言,一旦圈子裡的關係產生變化、變質或變異,親密的狀態若面臨破局,「你就會瞬間從圈內人,變成一個局外人了。」

面對內在的關係與外在的威脅,品特的角色各有不同應對之道。譬如《房間》一劇中的蘿斯(Rose),戲剛開始就先以長達四頁的家常絮叨、各種忙亂停頓作為某種鞏固關係的手段,她的先生伯特在此之間則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靜靜地吃飯、散漫地做著自己的事,就連入侵者一個接著一個來襲,伯特還是依舊故我,全由蘿斯出面推托、裝傻、謾罵、屈服。直到最後,真正有力的「外來者」盲人呂力終於現身影響蘿斯,整個家的過去得以被窺視、早先的關係也就此崩解。當伯特歸來,即時察覺了改變,他說出了他在整部劇本裡唯一一次獨白,在一片黑暗中拳打腳踢,最後觀眾只能聽見蘿斯嚷著「看不見了」的聲音。該理解為原先掌握家中內部大權的蘿斯,至此與踡居地下室的盲人呂力同病相憐,而有了連結?或她為了逃避權力的改換而如此申明,企圖以此手法扭轉由伯特占了上風的局勢?不管如何,戲已終結。但或許能以此對應高俊耀所言,內外、親疏的關係是可以流動的,而且這流動也可能是不著痕跡的,它如滴水穿石般正點滴破壞著,只消一瞬就變了。

常人的高低階層,自動分配的次序關係

如果說品特的劇中沒有英雄,那麼高俊耀的作品裡也盡是凡人,如你我般竭力生存於世的尋常人物,他們甚至不像品特的故事中那樣明顯地故步自封、躲避問題、逃離現實,這可能看起來反而會令人有更多複雜的情緒。

在《親密》的房間裡,固有人物是由王肇陽與劉廷芳飾演的一對卅出頭的「小資夫妻」,其中妻子Rose是馬來西亞人,「我刻意找一個台灣人來演馬來西亞人,因為我想要讓人無法從她身體語言的質感,捕捉到她是馬來西亞人。」高俊耀說,而第一位外來者、鄭尹真的Anna,則是過去曾與Rose同窗的好友,一位長年居住在英、美等地的台灣人;另一位外來者,則是安原良的「南叔」,他是丈夫Max的叔叔,大半輩子都在東南亞工作,多年後重返舊居的台灣人。

「這些潛在的身分,就成了這個戲要去處理的東西,許多的設定,也會影響了這幾個人物關係的流動。」高俊耀慢慢地觸及戲的核心,他認為「社會階層是人物彼此間關係的基礎。譬如南叔在東南亞工作、Anna在英國生活,就隱含了某種品味階級上的落差。我說的階級,可能包含了貧富,但也包括品味這種東西。」對於高俊耀來說,身為馬來西亞人、長年在台灣導戲、演出,「我其實有點把創作的概念跟實際生活上的感受、心得全部拼貼出來,形成一個整體的面貌。」他再次提起「階級」時,選擇以另外一個詞彙補充說明,「或許可以理解為『次序』吧,我們其實每個人裡頭都有這種東西,我們會自己不講出來地自動分配。像是性別、種族都是,或是馬來西亞和越南的不同何在,這樣一層一層地排列下來,我們會幫這些東西都排好順序。」重要的是,當我們瞬間地、自動地歸納了次序,「這就會影響我們的觀點、我們的判斷、想法,以及我跟如何與他建立關係的可能性。」高俊耀說。

品特作品裡,常能看見逐步加壓的威脅和逼迫,不論施以語言或肢體暴力,權力關係也在這些狀況下成形,或早已定型只為再次試探、確認一切依舊沒變。然而在高俊耀的戲中,可以預見與期待的,是他所提及的那種因各自的次序排列而帶來「建立關係的可能性」,加諸置身其中的觀眾,亦成了又一層的關係。譬如當南叔與Rose相遇時,會展現的態度和其選擇的應對方式,加之沒人看得出來卻早已表明的族群標籤,也有了另一種詮釋。

曖昧不明,真相構築在虛實之間

廖本瑞教授在其文〈撲朔迷離的「真相」〉中曾提到,所謂的「品特風格」(Pinteresque)源自於品特在作品中,總是故意不願明確陳述一件事情,且堅信:「任何一個敘述至少有廿四個可能的觀點。」這個概念可以用在許多地方,除了觀眾不可能有同一種看法、演出不可能不隨著周遭的狀況而產生變化,就連同上述所說的個人心中「排序」和彼此產生關係的方式,也可能因為社會氛圍的改變、時代的更迭、自身近況的高低起伏與自動排列的層層替換,而產生各種變化(當然絕對不只廿四個)。

在品特的《往日時光》裡,「往日時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成了三位主角爭相捏造的事實,那是他們之間彼此較量的競賽,也將幻想回憶、重組過去作為一種手段,一旦成功擊垮對方,不論一切是實或虛、哪怕內容全是一派胡言,或許就能擁有愛與被愛的機會。而在《親密》中,這種弄假成真、虛實交錯的「遊戲感」也時常出現,從嬉鬧到認真再轉為曖昧不明、從誠心獨白到恣意說謊最後創造過往,真相即使不清,甚至愈講愈錯亂、愈玩愈失序,卻也能從中發現試圖構建權力的野心,以及彼此勢力的潰散或消長。「我自己以前寫的東西,比較具體、清楚,少了曖昧性。」高俊耀說,「這也沒有不好,只是純粹想再改變一點。我覺得以前會比較俐落地去切,於是想說,除了這樣能不能試著融合一些別的、不屬於我的特質。你可以說品特的東西是我沒有的,我就是想從他身上抓住這些曖昧性,加到我的東西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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