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因應俄國革命百周年,米羅.勞在列寧廣場劇院推出的《列寧》,今年三月再度上演。此劇延續導演之前借取自俄國十月革命中重要事件「攻占冬宮」的「攻占國會」行動,對歷史事件之所以成為政治神話的解構,在劇場中讓演員逐步成為歷史角色,透過台上的場景及技術布署,解構劇場與影像的生產過程,以拆解劇場與影像的幻象,甚至,試圖更進一步,拆解政治透過劇場或影像這類文化產物所建立的幻象。
有時電影,有時劇場,偶爾還穿插舉辦論壇、模擬法庭或行動,米羅.勞(Milo Rau)正是一個這樣手法變化多端又多產的導演。去年俄國革命百周年之際,米羅.勞在柏林的列寧廣場劇院(Schaubühne am Lehniner Platz)(註)推出的新作《列寧》Lenin,今年三月再度同地上演。
《列寧》並非米羅.勞初次觸及與俄國/前蘇聯相關的題材。二○一四年的作品《莫斯科審判》The Moscow Trials他即以影像紀錄的形式,探討三件發生在俄的案件,分別是「小心!宗教」、「禁止的藝術」兩檔展覽與「暴動小貓」(Pussy Riot)樂團在東正教堂的演唱活動。這三案皆為藝文受政治干預的例證。二○一三年當《莫斯科審判》正進行模擬法庭並攝影錄製期間,俄國政府官方甚至派人進入拍攝場地,對在場人士進行檢查。
用劇場挑戰政治神話如何被建構
近期另一件與俄國相關的計畫,則是於柏林所組織的行動「攻占國會」(Sturm auf den Reichstag)。名稱和行動日期(十月革命百周年當天),都借取自十月革命中最重要的事件「攻占冬宮」。報名參加的群眾在導演的指揮下,舉著各式標語,朝德國國會大廈台階的方向衝鋒過去。歷史上,「攻占冬宮」是一個多次被拿來重新演繹的題材,且往往動員浩大,場面壯觀。在這層意義上,米羅.勞版本的「攻占國會」根本無法相提並論。但在柏林這場鬆散而弱氣的「革命」,反倒挑戰了政治事件神話化的建構,以及這類文化產物何以型塑人們對歷史的認知。
認識米羅.勞以上這兩件作品之後,或許對理解《列寧》是很有幫助的。一開場,演員舒策(Kay Bartholomäus Schulze,飾演列寧私人醫生)先用「舒策」本人對觀眾說話。他說,出身前東德的他,有時十分羨慕西邊的人們。對西邊的左翼理想主義者來說,列寧、托洛茨基這些人仍是偶像般的存在,然而曾真實生活在社會主義國家底下的他,卻再也無法這樣看待這一切了。舒策的台詞,一方面直接揭示了台上角色皆為飾演,另一方面則是點出不同時空脈絡下,對歷史人物的觀點落差。
演員步步「扮裝」成大眾認知的「那個人」
點題之後,主角列寧現身。演繹列寧將死之前情景的,卻是女性演員厄斯娜.拉迪(Ursina Lardi)。舞台的中央是一巨大的旋轉台,列寧養病的鄉間宅邸坐落其上,隨著劇情的演進而旋轉。平時位於後台的梳妝台直接被配置在舞台右方,所有演員的妝髮、服飾打理,都在這期間直接曝光於觀眾眼前——我們看到舒策成為醫師,另一位演員儒默(Felix Römer)成為托洛茨基。政治的化妝術,在此不僅只是形容詞,而是具象的動作。最為顯著的即是厄斯娜.拉迪的變裝:從戲劇起頭的女角模樣,一步步罩上禿頭皮,貼上假鬚。劇末,拉迪終於變成了世人所熟悉的那個「列寧」模樣。舞台中央則另外懸有大螢幕。兩位手持機器的攝影師在台上穿梭,畫面則即時同步播出。因此,大部分的場景中演員是對著攝影機演戲,並不見得是如慣常的劇場表演那樣對著觀眾說話。
於是在兩小時之中,雖然依舊有掌權者將亡、權力交替之時的爭奪傾軋這類劇情,但米羅.勞的意圖或許更多在於,透過台上的場景及技術布署,解構劇場與影像的生產過程,以拆解劇場與影像的幻象。甚至,試圖更進一步,拆解政治透過劇場或影像這類文化產物所建立的幻象。此時的「列寧」,就不再只是指涉單個政治人物了,而是變成所有政治人物的集合指稱。
註:劇院所在地的「列寧」廣場非關俄國革命人物列寧(Lenin),而是德國布蘭登堡邦的一處地名,為避免混淆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