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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位演員在台上貼切呈現自然如生活的場景,無人過度搶焦,而那些在主要對話之外的角色表演,甚至成了觀戲時的一大樂趣。(周嘉慧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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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青春的隱喻──《転校生》

卻也正是這般和樂融融的調度得宜,反讓我感受到些許不安。整個教室、班級像是某種客客氣氣、各自收斂有秩序的實驗室,將自身隔離於同學們言語中提及的種族歧視、階級壓迫、課業壓力等「(沒得選擇只好面對)無可奈何的處境」。而這些人生黑暗面,完全不存在於這廿一人組成的小社會中。與「突然出現的轉學生/突然面臨的新環境」相比,這大概是更「不合常理」的。在安全距離之外,諸如此類的無可奈何,倒像是別人的事,別人的變形了。

卻也正是這般和樂融融的調度得宜,反讓我感受到些許不安。整個教室、班級像是某種客客氣氣、各自收斂有秩序的實驗室,將自身隔離於同學們言語中提及的種族歧視、階級壓迫、課業壓力等「(沒得選擇只好面對)無可奈何的處境」。而這些人生黑暗面,完全不存在於這廿一人組成的小社會中。與「突然出現的轉學生/突然面臨的新環境」相比,這大概是更「不合常理」的。在安全距離之外,諸如此類的無可奈何,倒像是別人的事,別人的變形了。

盜火劇團X平田織佐《転校生》

5/4~6 台北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主視覺一幅青春少女面孔爬滿鮮豔金龜子的畫面,隱約透露了盜火劇團改編平田織佐劇本《転校生》(劇名且特意用日文字表現)與其創作靈感來源卡夫卡《變形記》之間的關聯。卡夫卡的變形,無論是英文的“Metamorphosis”或是德文“Verwandlung”,指的實為昆蟲或某些動物自幼年狀態變化為完全不同樣貌的成年體,在中文裡則叫做「變態」,似乎暗示了改變的不只是形體,還有狀態。同理,相較於「自幼年過渡成年之變化」這過於明顯的青春指涉,所謂「變態/形」則成了如平田織佐劇本裡「一覺醒來我變成這所學校的轉學生」那般突如其來的生命狀態。

無可奈何之處境

在《転校生》文本中明顯借用了兩個故事之原型,其一是上述提到的《變形記》,另一則是宮澤賢治《風之又三郎》。而這兩個故事都直截了當藉由同學之口破題點明。然而,其之間的互文連結也止乎情境上的借用而已。隨著同學們起鬨,以小說發展猜測現實可能的結局,卻更令人覺得表面上的過度相似,實都隱含著言外之意。畢竟,突然來到新班級/突然出現新同學,對高中女生早已歷經多次打散與重組的學校經驗而言,怎麼可能比得上早上起床忽然變成一隻甲蟲的衝擊?若真要類比,三歲小孩從家裡小霸王的自在生活,忽然被爸媽丟到幼兒園,其中內心震撼大概還更為接近吧。但難道是「高校女學生」的故事設定太過牽強不真實?隨著情節推進,我才發現與其說是「突如其來的改變」,不如說是「無可奈何之處境」。熱中於卡夫卡《變形記》的同學不斷提到「就像我們沒得選擇就被生下來了」,以及以世界各地高中生活為題的小組報告,各自觸及了課業壓力、自殺、社會階級、種族歧視/隔離等議題,再加上不敢解剖魚也得硬著頭皮做實驗的學校日常,爸媽要搬到花蓮只好跟著轉學……在此,青春不但是從幼年過渡成年的變化期,更代表了某種自我意識萌芽,卻尚未被賦予完全自主權的狀態,於是才有了各種不得已的無可奈何。

令人驚豔的演員調度

正如以青春作為生命存在的隱喻,學校作為社會之先行,以上種種大哉問,從文學作品、生活瑣事到當前時事,皆被收束在這廿一人組成的小班級間。換句話說,女孩們的閒話家常,實則層層串聯出學校之外的大世界:無論是姊夫外遇、姐姐產子、父母談戀愛的過往經歷、隔壁班女生懷孕、老師先有後婚,到學校課業延伸的種種哲思議題,親身經歷與書本學到的二手知識不斷相互映證。雖有時前一刻還在八卦碎嘴,互嗆互虧,下一刻馬上吐出嚴肅有深意的話語,不免令人覺得反差過大,然這些有意無意的閒聊,卻都是經過精心安排,扣緊了日常生活中各種關於「生命」之映照。

劇中另一令人驚豔之處,是場上對於廿一名演員之調度。其四幕場景皆在教室內進行,角色隨著上下課三三兩兩進出場,大多時候皆安坐於如棋盤格般整齊的座位上,偶有片刻轉身/起身和周遭同學對話,此起彼落的話題多焦點同步進行著(平田織佐所謂的「同時多發」手法),像是首結構看似鬆散,實則縝密編排的樂曲。此外,相較於盜火劇團與平田織佐前度合作的《台北筆記》在轉譯上顯得格格不入的語境節奏,此劇對於語言的掌握明顯更具說服力。廿一位演員在台上貼切呈現自然如生活的場景,無人過度搶焦,而那些在主要對話之外的角色表演,甚至成了觀戲時的一大樂趣。 

別人的事,別人的變形

不過,卻也正是這般和樂融融的調度得宜,反讓我感受到些許不安。整個教室、班級像是某種客客氣氣、各自收斂有秩序的實驗室,將自身隔離於同學們言語中提及的種族歧視、階級壓迫、課業壓力等「(沒得選擇只好面對)無可奈何的處境」。而這些人生黑暗面,完全不存在於這廿一人組成的小社會中。與「突然出現的轉學生/突然面臨的新環境」相比,這大概是更「不合常理」的。在安全距離之外,諸如此類的無可奈何,倒像是別人的事,別人的變形了。如此一來,青春不再是親身經歷那「存在」之震盪的當事人,反成了尚未進入殘酷現實的旁觀者。

或許正如主視覺所釋放出的訊息,與卡夫卡筆下醜陋可悲的細肢圓體甲蟲相比,紅黑相間的金龜子是可愛多了。即便爬滿青春面龐,就觀者而言依舊顯得無害;劇中這「突然出現的轉學生/突然面臨的新環境」,藉著少女們天生友善又充滿關懷的情誼,也得到緩解與安慰。在錯落有致的閒談中,《變形記》與《風之又三郎》兩個原型故事的結局都說出來了,各自以不同方式結束改變,回歸日常。然而,無論少女們多想探知自身情節的後續發展,隨著劇中角色下課後三三兩兩散去,也只能等待不知將會如何的次日,像是這個無奈世界的一處小休止符。

 

文字|白斐嵐 樂手及文字工作者,美國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戲劇理論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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