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用自己的形象造人,人用自己的形象建城。城市本一物,你我惹塵埃。城市不事生產,祂只管複製與貼上。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巴赫、布魯克納、Isaac Hayes以及《代》劇的郭貝爾,與列車進站、列車廣播及鐵捲門的噪音平起平坐——你帶什麼進城,城市就有什麼樣的聲音。
TSO音樂劇場《代孕城市》
8/10~12 台北捷運公司北投機廠主工廠
儘管從個體來看,萬物終將被吞食在城市之中;但對城市而言,祂只提供空間,一切的產出,都是個體發展的結果。
「跨出表演廳之外,希望將城市中固態的建築、動態的機械運作與流動的聲響與行為,作為演出文本的《代孕城市》Surrogate Cities。作曲家郭貝爾(Heiner Goebbels)此番來台舉行亞洲首演,將目光落在北投機廠——肩負台北市每日兩百萬人次通勤順暢的運作中樞,新聞話題不在話下。至於文本的轉譯是否成功,作品的理念是否清晰,仍得靠演出說話。
黑色電影的影像基調
或許靈感來自於小說文本,《代孕城市》從開場伊始,音樂就伴隨著強烈的畫面感。序奏的銅管主奏頗類似老電影的開場,讓北投機廠臨時搭建的舞台,霎時充滿「新藝綜合體」(Cinema Scope)般懷舊的宏大格局。隨著音樂(劇情)的推進,聽眾會很自然地「腦補」出各種鏡頭與畫面。尤其整個(姑且稱作)第一階段的部分,從節奏的堆砌,主題與旋律的交錯推進,以及類似場面調度的音樂模組切換,完全具備三幕劇格式,第一幕的經典要素。
更重要的是,《代》劇中諸如虛無與頹廢的色調、孤獨且主述的男主角、迷戀╱神秘的女主角、龍蛇雜處的殘酷大街、無意義的追逐、終至失語的至極喧囂(這個堪稱全場最佳的段落,男歌手David Moss無疑是最大功臣)……以及最重要的——車站月台。若不知作曲家的靈感來源,你很容易會懷疑這是某部「黑色電影」(Film noir)的主題配樂。或許黑色電影獨有的那種都市的虛無,佐以冷硬偵探或諜影幢幢的陰森氛圍,格外讓身處冷戰甫休的九○年代創作者產生共鳴:《代孕城市》小說出版的隔年,美國漫畫大師法蘭克.米勒(Frank Miller)發表了他的代表作:《萬惡城市》Sin City,而二○○五年上映的《萬惡城市》電影版,像極了當天北投機廠的《代孕城市》影像版。
城市不事生產,祂只管複製與貼上
然而撇開依附的文本,《代孕城市》在音樂的形式上,已經代表了作曲家對於城市的態度。初聽之下,《代》劇的音樂不斷出現似曾相識的主題與模塊,從華格納的主導動機、布魯克納式的大跳、聖詠與前奏曲、中世紀的教會調式、甚至放克節奏與低限主義……就算不是資深的愛樂人,無從接收到這些「音樂密碼」,光是亦步亦趨聽著作曲家的「明示」,聽眾幾乎都可以理解現在劇情進行到了哪兒、音樂訴說著何等的情境、主角遊走在怎樣的場域。
這或許就是《代》劇的潛台詞——列車進進出出這個代孕的子宮,潮來潮去的是人,淘不盡的是機械鋼筋混凝土。神用自己的形象造人,人用自己的形象建城。城市本一物,你我惹塵埃。城市不事生產,祂只管複製與貼上。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巴赫、布魯克納、Isaac Hayes以及《代》劇的郭貝爾,與列車進站、列車廣播及鐵捲門的噪音平起平坐——你帶什麼進城,城市就有什麼樣的聲音。
雖說此次的演出,未能加入更多的城市元素殊為可惜。但就如同本劇潛台詞,或是男歌手那段失語的情緒嚎叫一般。因為當你克制張口的慾望,靜靜地聆聽這個城市,除了你早已習慣,如胎動一般的噪音,其他,什麼都沒有。
文字|李永忻 樂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