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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社會的基礎動詞的「身體化」(Jubal Battisti 攝 Staatsballett Berlin 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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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社會的基礎動詞的「身體化」

瑞典籍荷蘭舞蹈家凡.丁特的Plateau Effect

剛上任柏林國家芭蕾舞團藝術總監的莎夏.瓦茲與喬漢納.歐門,在他們的第一個劇季找來瑞典籍荷蘭舞蹈家凡.丁特,演出其二○一三年作品Plateau Effect。凡.丁特企圖透過舞者與物件的互動實驗表演高潮的起伏與建立,藉由一塊舞台大幕,將社會中與人際間的基礎運作元素「傳遞、溝通與建立」,透過身體來具象呈現。

剛上任柏林國家芭蕾舞團藝術總監的莎夏.瓦茲與喬漢納.歐門,在他們的第一個劇季找來瑞典籍荷蘭舞蹈家凡.丁特,演出其二○一三年作品Plateau Effect。凡.丁特企圖透過舞者與物件的互動實驗表演高潮的起伏與建立,藉由一塊舞台大幕,將社會中與人際間的基礎運作元素「傳遞、溝通與建立」,透過身體來具象呈現。

舞蹈與社會是許多當代舞蹈家不斷透過作品追問的命題,但創作如何兼具高度實驗性與滿足大劇院的感官需求,卻常讓創作者陷入兩難之境。今年九月的柏林喜劇歌劇院(Komische Opera)上演瑞典籍荷蘭舞蹈家凡.丁特(Jefta van Dinther)的作品Plateau Effect可謂是兩者兼具的驚豔之作。

透過舞者與物件的互動  實驗表演高潮的起伏與建立

「高原現象」(Plateau Effect)是指在一新領域內,為了習得新技能或者適應新環境所經歷的幾種階段之一:停滯狀態。不過在凡.丁特的Plateau Effect中,他將表演視為許多高原現象曲線,觀演有高潮也有停滯,他企圖透過舞者與物件的互動實驗表演高潮的起伏與建立。而他所擷取物件與舞者的基本互動,則直指社會中與人際間的基礎運作元素:「傳遞、溝通與建立」。

這幾個概念透過舞台布幕、繩索、吊桿大玩特玩,其中亮點是那片幾經變形的舞台大幕,它先是一片彷彿垂直的汪洋,容納八位舞者等距而立,他們似漂浮望向遠方,在看似包容所有舞者的布幕前,各自孤單,各自獨立。舞者也是歌者,原先平靜的大幕隨著歌者聲線與情緒波動,並將所有舞者與歌者一一吞噬。

眼前幻象瞬間斷裂,來到劇場的日常,舞者成為劇場工作人員,降桿收幕,物件與身體只是單純的行為關係,收拾與傳遞,呼喊此起彼落,舞台幻象對比眼前工作日常。那看似關係著所有劇場工作者、表演者的布幕,在凡.丁特此刻的詮釋中成為一道分野,沒有任何跨越。劇場,尤其是「劇院」的眾人,看似很近卻其實很遠,你的幻象不是我的日常。容納與疏離,一線之隔。

與布幕拉扯之間  看見溝通、傳遞與共同建立

但也是透過這塊布幕,或者應該說舞者身體與布幕的互動,將此分野逐漸模糊。凡.丁特建立的是一種從身體器官延伸至布幕,延伸至他者與世界的扭轉、傳導與拉扯。呼吸沿著音樂的催促,大夥將布幕高高吊起,試圖穩定結構、拉扯結構、從自己的角度找到最佳位置,卻總是失敗、再繼續。眼前看見的,是扭曲變形的布幕,危危顫顫,看似即將掉落,另一角立馬有人撐起,大夥用盡氣力,維護好不容易撐起的「結構」。透過同時作為物質的偌大帆布與舞者互動,我們看見個體,從身體內部而來的力量,那些極盡全力的肌肉、骨骼與內臟;也看見集體,未來雖然潛藏危機與不確定,但在危顫之間,他們不斷讓觀眾看見溝通、傳遞與共同建立事物的奮力與可貴。

巧妙的是,在Plateau Effect中,即便只有舞者與布幕的拉扯,卻不時瞥見這些基礎動力在可能極端狀況下的模樣。隨著大衛.凱爾斯(David Kiers)的音樂繼續催逼,有時像在樂園或夜店般華麗,但低音貝斯的沉重伏動卻像極脈搏聲、電擊聲,人們嘶吼叫喊,穿梭在白色的布幕之間,仿佛也穿梭在急診室的生死之間。燈光是海上變幻莫測的天氣,逃難的人們,說什麼也得穩定即將被大海吞噬的小船,努力拉著桅桿,撐起風帆,渴望自由,駛向免於戰火的未來。布幕結構的一端有人不斷上拋繩索,另一端有人拼命穩固,眼前一團兵荒馬亂,彷彿只剩行動,表演者想像著折疊與扭轉內在器官從身體傳遞至布幕,布幕作為內在器官的外在化,將動力投向觀眾,透過身體之間,看見社會結構基本卻重要的運作動力。最後,當舞者齊力將布幕往同一個方向捲起,原本撐起布幕的各異角度與立體結構不見了,傳導自然也不需要了,只剩一條布幕捲起的線條,與同一方向的前進、收淨。音樂隨之安靜下來,單一而沉靜如病房中心電圖的心跳聲,以及朝向同一個方向前進的寧靜暴力,在一聲槍響後結束。

挑戰芭蕾舞團觀眾  社會基本運作動詞的身體化

事實上,Plateau Effect創作並首演於二○一三年,由剛上任柏林國家芭蕾舞團(Staatsballett Berlin)藝術總監的莎夏.瓦茲(Sasha Waltz)與喬漢納.歐門(Johannes Öhman)邀約於其第一個表演季(2019/20)上演。必須問的是:此作六年後於觀眾群偏保守的芭蕾舞團重演意義為何?參與其中的台灣舞者李奕騏分享,給舞團贊助者的開放彩排場當天,演畢,觀眾席一片靜默,可見多少挑釁了芭蕾舞團固定觀眾與贊助者的既定品味,而舞團內部芭蕾舞者的反應亦不小。

此擔心不難想見,但國家劇院作為一個公眾與社會的存在,Plateau Effect不但不存在當代性如何可能的問題,更詩意地勾勒一個社會的基本運作元素為何?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基本動能是什麼?詩意,是因為Plateau Effect精準透過舞台元素探問著劇場的真實與美學如何被感知的建構。當代,則是透過表演者身體與物件工作,將「傳遞、溝通與建構」的抽象概念具體化,凱爾斯的音樂貼合作品線條與呼吸的加乘,燈光則不時轉化眼前可能勾連的場景想像。這當然不是說觀眾可以馬上指認出眼前畫面即是難民危機或者國與國的邊境問題,而是那些社會中人與人、國與國、族群與世代之間可能會遇見的集體困境與危機不斷閃現又消失。此勾連得以可能,並非透過再現,而是因為社會基本運作動詞的身體化。就這樣,凡.丁特的Plateau Effect以趨近於經典之姿的能量,透過一塊舞台大幕,將實驗性、當代性與美感經驗扭轉、包裹再展開成為柏林入秋以前具爆發力的深刻表演之一。

 

文字|樊香君 舞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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