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中的種種景象和人物,多是簡化過後的形象,一方面使充滿斷裂的劇情中仍有可以捕捉的殘像,另一方面,像是以模仿人類社會中的種種刻板概念的方式,來重建一個徒有外在表面、沒有深度人性的對照世界。因此,編劇破碎且跳躍的書寫策略,不僅是探索童趣、返璞歸真的路徑,而且本身就是一個對抗文明、奔向自由的手段。
2020臺北兒童藝術節《小路決定要去遠方》
7/17~19 台北 水源劇場
新銳編劇吳彥霆的劇本《小路決定要去遠方》,於去年獲得臺北兒童藝術節「兒童戲劇劇本創作」首獎,以一趟追尋的旅程為主軸,試圖用多元而浮動的意象和跳躍不斷的敘事邏輯,引導觀眾脫離現實,進入想像,進而反思文明世界的規訓狀態。劇本由「明日和合製作所」的洪千涵執導,以移動式劇場的形式來演繹,成功地具象化了作品中充滿流動的狀態,並讓觀眾身歷其境,得以徜徉其中。
跳躍的書寫 對抗文明、奔向自由的手段
劇情以家庭生活為起點。一位學生等待出門未歸的父親,一位小朋友老師有個擁護標準價值、秉守光明信念的醫生父親,此兩位角色與父親的關係,勾勒出劇中世界裡孩子對父親形象的依賴與服從,間接帶出父權價值已於孩提時期就植入人心的普世狀態,彷彿父權之於每人,既是規範和宰制,亦是希望和救贖。接著,想像漸漸開展,小朋友老師踏上了多趟如實如夢的追尋旅程,進入了多個場域,穿梭於文明與自然之間。一路上遇見了小鹿彎彎等動物、得知學生小誠將自己聲音交給了黑婆婆,又忽然間進入了尋找朋友威威的歷險,並進入了人造的城市中找尋。整趟旅程下來,折射出理性與感性、文明與自然、科技與性靈、社會與個人、體制與本我、光明與黑暗等二元對立的世界觀。
這幾段追尋旅程,皆從小朋友老師出發,但相互之間並未有明顯的因果關係,一方面脈絡模糊、訊息突然,多處段落過度跳躍,敘事旅程難免散焦、失焦,但另一方面,正因為與邏輯脫鉤,每個片段都得以獨立飛翔,像是一塊塊斑斕的碎片。劇中的種種景象和人物,多是簡化過後的形象,一方面使充滿斷裂的劇情中仍有可以捕捉的殘像,另一方面,像是以模仿人類社會中的種種刻板概念的方式,來重建一個徒有外在表面、沒有深度人性的對照世界。因此,編劇破碎且跳躍的書寫策略,不僅是探索童趣、返璞歸真的路徑,而且本身就是一個對抗文明、奔向自由的手段。
導演洪千涵以移動式劇場的形式詮釋此戲,觀眾隨著角色們歷險的步伐而走動,同步以體感的方式踏上追尋的旅程,同時也像是帶領大小觀眾們進入一個如遊樂園般的場域。表演區域遍布整個水源劇場,從開場的方正角落,漸漸移至開闊的劇場各處,每一站點都以豐富而多元的劇場元素,轉化此劇紛雜的意象,每一場都充滿驚喜、創意和能量。例如,某刻,成群結隊的演員們紛紛踩著直排輪出場,身上帶有螢光材質,幻化出暗黑深邃的海底世界裡斑斕的生命群像。此般流暢而自由的空間調度,以及用平凡打造奇幻的手法,不僅傳達出此劇充滿流動和自由的力量,也翻新了原本的空間,自空無和漆黑中活化出奔放的色彩和生命,重新召喚起了劇中急欲探尋卻已然消逝的人間魔法。
接納所有的黑婆婆 一切都被彩虹包容
戲的尾聲,站點來到了黑婆婆的地盤。這位被世人視為神秘、陰邪形象的黑婆婆,其實只是世人負面的、本能的能量載體,而且接納所有不被祝福的、沒有歸屬的個體。此一設定,是轉折,扭轉了劇情走向,也反轉了所有童話故事中類似的巫婆形象。最後的場面,是黑婆婆展開彩虹大布,包容了台下所有觀眾,象徵著兼容並蓄,象徵著所有被主流所拒斥的人和價值,在此時此地,皆可交融為一。
總的來說,就一齣親子劇來看,《小路決定要去遠方》有別於以往兒童劇的既定樣板,提出了嶄新的兒童劇場展演策略;就一齣戲劇來看,這個作品以獨特的形式成功轉譯了劇本內容。尤有甚者,此劇的搬演,在現今這個後同婚時代,以及這個魔法蕩然無存、靈光漸漸消逝的機械時代,別有一番意義。
文字|吳政翰 戲劇購作、台大戲劇系兼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