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家表演藝術中心數位典藏系統中,以戲劇、舞蹈、音樂主辦節目進行搜索,可見國家兩廳院自1987年成立以來共有3939筆節目檢索結果,數量持續增加中,且都在表演藝術圖書館中留下了珍貴的影音與相關文件記錄。在龐雜的檔案庫中,我們邀請了策展人與文字工作者周伶芝分享她觀察最近10年來的戲劇、舞蹈類主辦節目的看戲筆記,梳理對台灣社會與創作彼此交纏的洞見。
我想從今年3月初大法官釋憲辯論,正視原住民狩獵文化的事件談起。
這起事件起於2015年底,台東縣海端鄉布農族人Talum Suqluman(漢名王光祿)刑事案件爭議,他因非法持有獵槍和盜獵被判刑,2017年最高法院裁定停止審判並聲請釋憲。
一個原住民獵人對於獵場的博物知識,等同於掌握了生物多樣性;狩獵的禁忌與儀式,則表現對生態和共存的敬意。而主流漢人社會長期不理解原住民的狩獵文化,造成原民文化和法律間的矛盾與斷層。
回到表演藝術來看,現階段可觀察到創作者反應議題的能力跟社群媒體的操作有關,議題容易跟著政策走,比如多元成家、轉型正義⋯⋯這是太陽花學運以來持續至今的狀態。創作者對議題的反應能力很快,但尚未發展出持續追蹤結構的深度,也還未能探索如同王光祿事件、花蓮亞泥礦場、土地生態流失、氣候變遷等在「人類世」情境下彼此相干,屬於台灣南島文化生態面、複雜的文化與歷史傳統的傷痕。
跳脫單一觀點,用身體詮釋歷史
關於歷史傷痕、轉型正義的處理,2013年的兩廳院世界之窗「非常比利時」系列中《沈沒的紅》與《伊莎貝拉的房間》,讓我印象深刻。
《沈沒的紅》是獨角戲,描述主角童年時於二戰期間,在印尼日軍女子戰俘營的經驗,以「記憶之不可能與無法遺忘」反省帝國、殖民地、戰爭的關係;《伊莎貝拉的房間》則用一名年老女子的一生,將歐洲的歷史濃縮進一個房間,讓身體與物件產生新的連結,物件本身是歷史,當身體詮釋物件,就是身體去詮釋歷史——這太厲害了,非常有力量,藝術家運用的並非「媒體語言」,而是「文學語言」,去處理如此困難的辯證。
社群世代的議題取向,媒體語言操練的危險
我想進一步談談「媒體語言」與「文學語言」的差異。
近年,我們可以清楚看見議題取向如何左右創作趨勢,這與學運、無差別殺人等事件後,網路社群日常化的現象有關,劇場新世代培養出對議題即時反應的能力,包含多媒體的運用,趨向紀錄劇場、參與劇場的形式,可見社群媒體對其使用的語言與創作的影響,討論議題的方式處於非深度辯論的狀態,這是「媒體語言」,快速取得情緒的素描、身分政治的認同,卻讓劇場「文學語言」的詩意、辯證關係消失了。
值得一提的是,學運期間,有《聊齋─聊什麼哉?!》(2014)用掌中戲迷人的敘事,談傳統藝術的困境,恰如其分地表達聊齋中的鬼魅與神秘。吳朋奉是說書人,將現實中學運的無助和虛無感,連結到劇中掌中戲的凋零——王嘉明將這些觀點置入鬼故事的情境中,非常聰明,恰好就在那慷慨激昂的歷史時刻中,讓我們看見一縷哀傷的幽魂正在遠去,那哀傷自有其力量。
潛入層疊的歷史網絡中,撥開傷口
在這樣的脈絡中,我們處理生態、土地的問題多半是政治導向,忽視了土地中層層疊疊的歷史關係。目前,台灣表演藝術創作者有處理無差別殺人、學運、都更、白色恐怖的作品,但幾乎無法處理遠離都市的邊緣地帶,但這些邊緣地帶其實影響台灣社會的整體結構,比如亞泥就涉及了都市化問題。
從這個角度來看,所以我會想特別提出原住民傳統領域、狩獵權事件——我們要承認,現有的部落都是在模糊、斷裂的記憶中被重建的。若在劇場中,有多種文明身體的時刻,是否有另外一種的文明身體是我們所未能見到的?對我來說,TAI身體劇場《尋,山裡的祖居所》(2017)與印尼艾可舞團《哭泣賈伊洛洛》(2013)與《Balabala》(2016)就是重要指標。我從這兩件作品的編創與空間概念,讀到原住民如何面對這種全球化推擠邊緣地帶的斷裂感,但他們不是修補,而是把傷口撥開來,讓觀者看見。
而在人類世的脈絡中,蘇文琪近年的3個作品是台灣極少數處理相關議題的表演藝術創作,思考宇宙、能量、全球暖化⋯⋯這些探索非常難得。
Profile
周伶芝,長期關注台灣表演藝術發展,近10年以資深觀眾、翻譯、文字工作者、戲劇顧問與獨立策展人等不同身分穿梭於藝術節、戲劇和舞蹈製作之間。近期擔任國家兩廳院2017「舞蹈秋天」論述統籌與顧問、2018「新點子舞展」諮詢、2018松山文創園區Lab實驗啟動計畫「無時鐘特區」策展人、2017&2018基隆海港山城計畫「泊」&「潮聽招待所」策展人、2019-2021臺南藝術節策展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