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夢想總是反轉再反轉。2020年2月中,余宛倫在橫濱完成與編舞家梅田宏明的合作後,隨即飛往比利時,準備迎接舞團所安排的4週排練期,卻沒想到直接碰上COVID-19疫情在歐洲爆發。好不容易排練完成、開始巡演後,疫情仍纏繞著歐洲大陸,疫苗護照、演出取消、隔離,都已是疫情常態,有次舞團搭了8小時的火車抵達瑞士,卻接到政府通知當晚6點後的藝術活動全部取消,無奈之餘也只能原路折返。這些不確定性都讓照顧身心成為迫切的功課,尤其當身體總是「要起來又停下來」,勢必消耗且難熬。2022年,疫情的威脅逐漸遠去,巡演行程終於順暢起來,卻也在此刻,宛倫受傷了:《密室三部曲》巡演到了義大利的老式劇院,在第三部曲《隱藏的地板》(The Hidden Floor)時,舊式傾斜舞台上有著大量的水,在一個跳躍中,她滑倒了,左膝後十字韌帶直接撕裂。
受傷對舞者來說,是莫大的恐懼,「我跨年就在家打坐,尋求心靈平靜」。靠著持續復健與物理治療恢復了不少,卻在今年5月底,右膝後十字韌帶也跟著撕裂。余宛倫描述,《密室三部曲》是個表演張力高、「很瘋」的作品,舞者常需要瞬間轉換表演狀態,若有人受傷,也需劇組內舞者們相互頂替,這對舞者的身體而言,都是巨大的負荷。此外,舞作的舞台機關眾多,難免有放送事故,例如燈壞掉、門把掉落、頭被機關門撞到……瞬間的隨機應變已成演出日常,「心臟真的要很強」。當自己與同事們相繼受傷,宛倫卻也發現,彼此對於工作與個人安全的界線抱持迥異態度,這讓她不禁反思,在台灣舞蹈教育裡養成的「要跳到最後一口氣」是否必要,於是她近年開始關心如何修復身心,是不是有不同的方式認識與對待身體。
身體承受的衝擊與修復是件事,政治與身分認同是另一件事。去賽爾維亞巡演時,舞團的巡演經理誤以為余宛倫護照上的「Republic of China」是中國,便未申請相關簽證,導致她在海關被攔下,只能在機場等著舞團行政緊急處理,「連上廁所,警察都要跟我去,好像我是個犯人」。隔天清早簽證送達,危機解除,然而演出前某位年輕同事的無心詢問,言談間透露對台灣國際處境的無知與不關心,瞬間刺痛余宛倫:「我當下非常生氣、難過,第一次認識到,哇!身為台灣人好困難。」簽證事件衝擊著她,舞者的政治冷漠也衝擊著她,有時她甚至會面臨十分冒犯的玩笑話:「中國到底要打你們了沒?我們現在去台灣安全嗎?」
「也許很多人認為藝術與政治無關,但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余宛倫強調,一個舞者到歐洲,並不只意味著地理上的移動,而是「更意識到自己是台灣人」。當然,雖然挑戰頻繁,余宛倫仍肯認這4年在舞團是滿足且快樂的,現在的確是「做小時候夢想的職業」,自己很幸運能在這些經驗裡學習與累積,不過現階段的她更傾向練習在夢幻的光環與雲霧裡,看到自己的位置,找到自己的方向,並學著安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