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台、港、大陆舞台上的演艺交流其频繁不下于政经事物的往来;六月,巧逢大陆、香港剧场界的林克欢、张辉同时来台,本刊特别邀请他们与台湾剧评家黄建业会谈,一同检视现代戏剧在两岸三地的发展、流变与所面临的问题。
大陆:反省戏剧的民族化问题
林克欢(以下简称「林」):对舞台来说,背后其实有一个结构化的时代背景。大陆在一九七六年「四人帮」垮台的时候,掀起了一阵对「文化大革命」批判的风潮,戏剧在当时就是从政治的角度来进行总结,而未达到思想内容的层面来做探讨;因此,做为实验戏剧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要超越这个阶段。我们在批判阶段之后,继而提出戏剧就是戏剧,舞台就是舞台的问题。尽管戏剧可以有社会、政治等现象的反映,但是终究要完成戏剧本质性的东西。
所谓戏剧的本质,在大陆一直受到写实主义传统的束缚;这里提到的写实主义,其实就是五○年代从苏联传过来的史坦尼拉夫斯基表演体系那一套。我并不是认为史坦尼拉夫斯基那一套不好,而是认为任何好的东西,一旦成为统治剧场的文化霸权,都是不好的。到了这个阶段,随著政治的开放,大量的西方流派被引进来,包括各种现代派的舞台演出方法,果陀夫斯基就是在这时受邀请到北京来的。
然而,因为不经思辨而囫囵呑枣的结果,造成消化不良;戏剧家们开始反省现代戏剧的民族化问题。中国戏剧工作者从第一代以来,像欧阳予倩、焦菊隐就一直在梦寐以求这个东西。他们在六○年代所做的一些探索,虽然被文化大革命切断了,但是在这个阶段,重新又让我们反思西方各种流派的剧场观念,如何与传统的戏剧美学结合。
这个问题看起来是极简单的,但对大陆戏剧工作者来说,却必须经历过相当的过程才能体会到。中国戏曲的传统舞台讲究演员与观众之间的稳定关系,西方现代剧场则是不断探索演员与观众之间的空间问题。一个是「物理空间」,譬如,一九八二年林兆华导演高行健的《绝对信号》,是在一个用旧木板搭的平台上演出,连灯光都用不到几盏,这样贫乏的舞台算不算是戏剧空间呢?当时著实引起很大的讨论,但基本上是被肯定的。外部空间的问题解决之后,就提升到「心理空间」的层面,也是演员与观众之间的距离空间。传统戏曲是把观众当成教化的对象,现代剧场则是舞台与观众一起对事件进行探讨;因此舞台上出现的不是一个故事,而是大量的问题。像徐晓钟的《桑树坪记事》,他在舞台上装置了一个旋转的圆台,配合合唱队的队形、平台、布景……等,让观众感觉到舞台上处处都是一个圆圈的存在,不只象征著中国历史的时间性,更是用来表现中国文化这种封闭性,以及它的超稳定结构。
很可惜的是,当舞台的探索在大陆渐渐形成一个风潮时,却受到来自于商品经济所带来的冲击,剧场不只面临观众流失的问题,还有剧作家、导演、演员也一批批地跑去拍电视或电影,这是外在的问题。另一方面,舞台的探索性仍然不能突破意识型态的支配,这是中国人长久以来的文化心理的问题;传统文化愈深厚,创作心理也就愈受到文化结构的影响;这是内在的问题。
在内外交迫的困境之中,我们仍然看到一些戏剧工作者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就,譬如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导演林兆华,他在这两、三年来所做的戏都非常引人瞩目;像九○年的《中国孤儿》是利用天津戏剧博物馆里的一座古典戏楼演出,同时在台上与台下搬演中国的《赵氏孤儿》与法国伏尔泰写的《中国孤儿》两出不同版本的戏。九○年冬天,林兆华又做了一出《哈姆雷特》,同样引起北京剧坛的震撼。他用了荒诞剧的观念来重新诠释莎剧,把《哈姆雷特》这出戏演绎成人人都是「哈姆雷特」的舞台意象。还有最近卖座鼎盛的《鸟人》,仍然持续著他的一贯探索的精神;他的坚持对年轻人有很大的影响力。
在北京、上海及成都或哈尔滨等一些大城市里,陆续都成立了由年轻人自己组成的剧团。他们拓宽了大陆的剧团体制,不再是以一个剧院为班底,而是召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人马,自行筹凑资金就搞起一台戏来。他们是比较有可能突破意识型态的框框,像以同性恋者为主角的《蜘蛛女之吻》舞台剧,就是在大陆首次出现描写同性恋问题的戏。年轻一代在舞台上探索的脚步是跨得很大的;虽然,他们仍然不是大众文化,但有可能产生一些影响。
黄建业(以下简称「黄」):听林先生这样说,令我感到兴趣的是林兆华的探索精神能够获得观众的肯定,这在台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我们认为赖声川的「表演工作坊」,或者是李国修的「屛风表演班」也是一种对于舞台的探索,否则出于探索精神的剧场导演,竟然可以取得三个月票房的肯定,简直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林:北京「人艺」拥有特定的观众圈,这批北京的老居民非常喜欢像《茶馆》、《天下第一楼》这些以写实主义风格来表现市民生活的戏,而他们对林兆华的戏不一定感兴趣,所以林兆华在「人艺」做的探索戏剧有可能会失掉一批「人艺」的老观众,但是他又找到一批新的观众。从北大的大学生到社科院的硏究生都很支持林兆华,他们也常常在报纸上议论他的戏。据我知道,有些硏究生甚至对于他的一个作品一看再看,所以,林兆华的戏基本上还是靠了这些年轻人来肯定的。
黄:台湾的小剧场基本上也是一样靠年轻学生在支持,但一般说来,并不是那么广泛,像社科院硏究生能够不以他们的专业为本位,把剧场视为文化的一环来思考人文的问题,在台湾是不易见到的。
香港:主流与另类的不同发展空间
张辉(以下简称「张」):现代剧场在香港发展的历史非常短,五、六○年代都在搞文明戏,历史最久的剧团,如「香港话剧团」、「中英剧团」及「赫垦坊」等,都还只是十二、三年吧!
一九八一年香港政府制定了一套文化政策,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发展表演艺术,还特别成立了一个「演艺发展局」;对象是音乐、戏剧、舞蹈及戏曲,也是广东大戏的四个部分。十年前,现代化的表演场地只有大会堂,现在则因政府投资而建设了许多表演场所,许多地区都有一个文化中心,设有剧场及演奏厅。另外就是用了巨额的经费来支持九个大型的职业剧团、乐团及舞团;它们都有自己的办公室、排练场,并且可以在很现代化的剧场演出,报纸也非常配合他们的宣传,在这个基础上,他们倒是创造了不少观众。当然政府也会挪出小部分的经费给予业余表演团体演出;这里就区别出主流与另类的不同发展空间。
原本的主流剧团与非主流剧团不单是在艺术表现方面不一样,运作的方向也不一样;但是以近五年的发展来说,表演场所虽多,官方却没有能力策划出足够的演出让剧场每天晚上都笙歌曼舞,因而演艺发展局就将给予经费的条件放宽,鼓励非主流剧团到主流文化空间演出。
这时候,非主流剧团开始产生变化,他们有了足够做戏的钱,又有了现代化的表演空间可以提升艺术表现,可是,他们那种体制外的工作态度就要跟著改变。首先须有很好的企划和财经预算,还要有很好的宣传,甚至他们不能再演那种只能吸引少数观众的戏,否则政府下次就不可能再给他们钱。总而言之,非主流剧团要走进政府的场地演戏,剧团的运作形态势必也要跟著改变。
黄:「进念」不是也走进了那个制度里面吗?
张:香港几个主流派剧团都是演出话剧而已,其他那些业余的在小剧场里演出的剧团,基本上也是在演话剧,只有「进念」是所谓另类剧场的老牌子,十一年了……也有很多人说,它已经不再前卫了。
黄:似乎越来越保守了。
张:其实,「进念」的老团员还是会做一些实验性的表演,譬如在没有水的游泳池里,在回力球场里,或在百货公司、街头;不但没有做宣传,来看的人也很少,只有五个、十个人。
林:这些小的演出一定很精采吧?
张:是啊!但是它的影响力很小,新闻也不会报导;但是荣念曾的作品,因为政府给的钱越来越多,他的舞台场面也越做越大。香港的媒体对现在的「进念」比对「香港话剧团」还照顾。不管是在香港,或在台湾、大陆,对于「进念」的认识都是来自于荣念曾的大型演出,几乎没有人去注意那些老团员做的实验性表演。
假若「进念」是另类剧场的大哥,那么像「沙砖上」、「佚名」这些演演停停的剧团就是小弟了。「沙砖上」的成员都是香港演艺学院第一届的毕业生,成员之中有搞绘画的,有玩音乐的,也有跳舞的,因此,他们的演出是比较全方位的表演,实验性非常强。「佚名」大概是香港唯一以发展面具剧场为方向的剧团,他们还到大陆去做过「傩」戏的田野调查。这两个剧团都是成员自掏腰包租场地演出,连宣传单也是影印的,但他们玩得很过瘾。一年里总有几个这样前卫的演出,影响力不大,但也能代表香港另类剧场的风格。
另外,最近出现一个叫「X」的音乐剧场,是比较引人注意的。成员们本来都是搞前卫音乐的,后来跟「沙砖上」串连,把音乐会的形式伸展到剧场的演出,加进许多具有舞蹈成分的戏剧表演,使音乐、舞蹈、戏剧没有严格的界限。但是,演艺发展局或传播媒体把表演艺术分类得很淸楚,他们硬将「进念」分类到舞蹈,因为「进念」的戏大都是身体动作多过于对白,所以就把舞蹈的经费拨给「进念」。这样落伍的观点不但没有能力制定良好的艺术辅导政策,而且还会拖住艺术的发展。
香港演艺发展局所订下的艺术辅导政策,对另类剧场的发展有负面的影响,虽然它提供了许多演出场地,灯光、音响这些舞台设备也算是一流,但观众到了这种现代化的剧场里,他们会用「香港话剧团」演出的标准来要求一个小剧场,不像以前另类剧场常常出现在古灵精怪的地方,观众为了好奇而去看;环境改变了观众的期望,也改变了另类剧场的原创力,这个主流的力量越来越大。
香港有一个老牌政治剧场「民众剧社」,他们只在街头或工厂、学校附近演出,从来不进入剧院。中心人物是莫昭如,他把一些无政府主义的思想通过戏剧散播出来,但演了十几年,工人还是一样,看了戏就走,什么也没改变;后来他们反省到剧场不过是被用来搞政治宣传的工具。现在他们开始想要搞个真正的剧团,向政府申请了一些钱,进入艺术中心的剧场演戏。
台湾:表达政治或历史的讯息
黄:台湾剧场开始走上探索路线,应该从一九七○年第一届实验剧展说起。
实验剧展是台湾「话剧欣赏委员会」主办的,当时是希望从不同性质的剧团演出找到一些实验的方向。那个时候,实验方向并不确定,不像大陆很明显地针对写实主义或是寻找剧场本位的问题。兰陵剧坊的《荷珠新配》就是在那时崛起的,它揉和了传统戏曲的作风与现代剧场的表演方法,加上又是个喜剧,结果意外地非常受到观众欢迎。然而,这并不能说明「兰陵」的风格,它也曾演出过纯粹肢体语言的《包袱》;因为兰陵并没有把自己定位,所以充满了许多可能性;很自然地成为七○年代末期的一个焦点。受到实验剧展及兰陵的影响,台北戏剧界开始出现一些小团体,它们奠定下小剧场发展的基础。
八○年代的台湾,政治、经济及文化情境等各方面都有非常巨大的转变,从国外回来了许多搞戏剧的人,还有从各剧团跑出来的人,他们刚开始衍生出自己想要搞的戏,正好与大陆的剧场企图走回戏剧本位的发展相反。大陆的剧场可能是在个体的解放上,或是在剧场本质的解放上探索,而台湾的小剧场却是在表达被压抑了太久的政治或是历史的讯息。适巧「白虎社」、「进念」来台湾演出,加上每年金马奖国际影展的举办,都使小剧场的年轻人从这些外来的讯息中粗糙地了解到「前卫剧场」的意义。兰陵所开发的那种从戏曲中提炼出剧场的元素,反而在新生代的小剧场里愈来愈少看到。也因如此,让我一直感觉到台湾的小剧场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就是当所有的新观念被粗糙地拿来做为原创力的基础时,在台湾社会发展出更复杂的政治讯息之后,小剧场在这方面的吸收力反而降低,当立法院的民意代表打架的电视新闻比小剧场的戏好看时,观众是没有兴趣走进剧场来接触政治讯息的。小剧场在八○年代后期,已失去深化剧团自身的美学结构以产生结实风格的能力。
九○年代以后,社会已不再那么关注这些探索路线的剧团,各种文化现象的多元发展,反而抹杀了个别文化范畴里的主体精神,以前哪个剧团有一些实验性的演出,都会在报纸上喧腾一番,「报禁」解除之后,报纸重视商业性或新闻性,小剧场当然比不上大剧场的隆重演出。小剧场即使希望兼顾商业性质与探索意义并存,而它们仍然在新闻媒体上找不到自己的位子。
林:我这十几年来一直在注意台湾戏剧的发展,但是只能通过录像带或文字资料来了解,这次非常高兴有机会到台湾来亲身体验,尤其是跟台湾的观众一起看戏的现场感更是收获很多。
在这些观剧的过程中,最令我感动的是小剧场的年轻人有一种非常执著的精神。他们的戏也许不是那么成熟,但他们却能够诚诚恳恳的训练演员来搞一出戏,我也了解他们的背后没有多少财政支持,但台湾的剧场经过这些年轻人的努力,是可以累积一些成果出来的。我觉得就是这样执著的精神,才支撑著台湾小剧场运动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地发展下去。
台北剧场界的情况,好像是七○年代以前,有一些军队艺工队及学生社团演出的传统话剧。七○年代以后开始有一些现代剧场出现,像张晓风、姚一苇等。到了八○年代,台湾戏剧的面貌则完全改观,这个变化相当大,台湾小剧场运动走出的这一条探索路线,成就不可低估。同时,我觉得这批搞小剧场的年轻人,他们的主体意识非常强,大概也因为是这样,他们才不断地做下去。
目前大陆的剧场也在不断地探索,但是写实主义的传统既深又厚,与台湾的戏剧比起来,即使是探索戏剧都保留了一个明显的故事框架,更多的是依靠文学的力量,尤其充分表现在台词上。台湾的戏剧看起来发展的方向比较多,或者说一个剧团有一个风格的追求,每一位导演的主体性都极强,假如能够继续保持发展,一定能开创出台湾小剧场的特色。然而,问题是主体意识的强烈,好处是能够发展每一个人独特的风格,但也会因为强烈而轻易地排斥其他的探索路线。因为当肯定了自己的主体以后,相对其他的客体就很难采取一个宽容的态度。我参加了几次座谈会,看过一些戏,听了剧团负责人的交流谈话,我发现他们有很多创意,但这些创意更多的是理念的表达。大陆一些导演在与我对话时,他们谈的大都是一种意象,一种舞台图像,一种感性的东西,只要听他们谈戏时,我就能感觉到舞台上活生生的表现方式,非常具体,我在台湾听导演谈戏时,只能感觉到还处在一种理念阶段。
「理念」这种东西,应该是由我们戏剧评论的人提出来的,而不是导演;这跟我在大陆与导演交换意见的情况完全不同。有时候我听到一个很好的理念,但是要如何完成这个理念的通道却没有听到,也就是目标很好,但怎么搭一座桥呢?因此就会去找许多手段,譬如,会去用「多媒体」,又好像没有想到用这些手段去完成剧场里什么任务?结果「媒体」是用了,却白白浪费掉,从未想到过也许可以形成更好的舞台张力。舞台本来就可以容纳这些象征或拼贴的手段,一个更复杂的舞台结构是可以表现当代人对生活的复杂认识,但都浪费掉了。
演员训练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台湾的演员好像表达不出导演的意图。我看过一出戏的群众场面,那些没有台词可讲的演员,连站都不知道怎么站好,也不知手怎么摆。台北的小剧场又特别喜欢搞肢体动作;我看了一出《哈姆雷特机器》,用大量的肢体动作在模仿具像的形态。本来肢体动作应该是比台词更为抽象的一种东西,用时间性的线条来建构人的内在情感,若是只用它来转转头、刷刷牙,甚至是蹲下去大小便或学狗叫,完全没有通过场面性的图像表现出来,看了真不知剧中的肢体动作到底要完成什么任务?所以,我想今后演员的训练不够,可能要阻碍台湾戏剧的发展,尤其要阻碍台湾戏剧能够跟其他国家的观众对话。
黄:林克欢提到台湾剧场的问题,这就牵涉到我刚才说的,台湾实验性剧团在八○年代中期以后对外来讯息的各种理念,都以生呑活剥的方法去吸收,结果形成小剧场从政治模式的演变到今天突然变得虚空起来。
另外关于演员训练的问题,我也觉得非常严重。基本上,台湾的演员训练欠缺了写实主义这个厚重的基础,就露出了很大的漏洞,即使有的剧团用果陀夫斯基那套肢体训练开始,因为欠缺史坦尼拉夫斯基的表演训练,就使得他们的发展缺少一份表演经验的累积。
张:香港的主流剧团都是为了应付「演出」这个目的,从演出来开始,到演出来终结,他们主要的活动不是对戏剧去做探索,而是只在排练、演出这个范围内不断重复,比较系统化的长远训练几乎没有。甚至「进念」也是一样,只有排练,没有训练。当导演荣念曾的风格需要愈来愈精致化时,「进念」演员的能力也要跟著愈来愈提高,老演员与新演员之间的流动量很大,累积的风格也跟著涣散下来,这就是「进念」新近的演出让我们看到演员身体的机能愈来愈低落的原因。
林:台湾演员身体外部的开放性比大陆演员好很多,大陆演员虽然接受严格的训练,但是完美的表演毕竟不是在于技巧,而是观念,因此,当表现现实生活里的场景时,就比较成功;像《茶馆》一剧,开场十分钟没有台词,观众看到台上的每个人都在生活中流动,演员自己会给自己找位置、找动作,并且找到心理的依据,不需要让导演来分派任务,假如在舞台上离开这种写实主义而呈现探索性的表演时,就不如台湾演员的身体来得开放。
黄:台湾除了「表演工作坊」、「屛风表演班」这两个比较具有商业性的剧团之外,其他的小剧场与我们谈论的戏剧范畴是有所出入的,因为他们走的路线正是张辉提到香港「进念」剧团的问题,到底是戏剧呢?还是舞蹈呢?在台湾被称为是「表演艺术」,这是一个比较后现代的观念,小剧场就因为这样强烈地被带往表演艺术的观念上走,所以他们才要那么努力地吸收那么多外来的讯息,其中少数能够像「优剧场」那样希望回归到本土,或是比较中国性的仪式祭典,大部分还是藉著外国已成典范的作品去找创作的方向。现在表演训练已经不是走专门的路线,像台湾的艺术学院戏剧系学生,还去修过峇里岛猴子舞的课,似乎不再把戏剧表演单纯地定位在一个写实性表演的基础上面,也许连史坦尼拉夫斯基不过都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到底是戏剧?还是「表演艺术」?这个区别的界限已经渐成分裂,不只台湾,我想香港、大陆也将要面对这个问题。不管做为舞台思考的方法,或是戏剧做为一个本体的思维模式,都値得我们去共同思考。
林:所以,台湾搞探索剧场的人,比较不会像大陆那样拿一个经典的戏剧作品来重新诠释,因为他们有一些急切的要求,而经典剧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不能表达他们的心声,更不能发挥他们的力量。
张:我想做为台湾一个特殊的政治情况,前几年才解除四十年的戒严,社会的思想非常活跃,我自一九九○年接触过台湾小剧场的人以来,感觉到每个导演都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这次看了《哈姆雷特机器》,戏演完之后,导演出来说上一大堆,香港的小剧场从来就不是这样的,大概因为这十年来,经济、社会相当稳定,整个发展较为成熟。我觉得台湾搞艺术创作的人,好像在努力补足这四十年在思想上的空白;这大概也是林克欢提到台湾小剧场理念很强的原因吧?
林:「六四」之前,大陆的变革也是完全回归到自身的问题,对社会有所思考,对文化也有批判。通过戏剧自身的词汇,除了对社会变革做出某种思考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变革戏剧自身的表达方法,包括了舞台的型态,所以戏剧自我就出现许多舞台探索,及不同的舞台表现方法。因为经历这些累积,所以可以采取许多办法,可以没有剧本,用集体即兴创作。
张:然后,接著就是那么重大的一个事件,以「六四」来做一个分界点的话,大陆的探索戏剧与社会的关系是一种一时兴起?或是还具有一点带动作用?
林:「六四」之后,小剧场仍然存在,虽然这个圈子比较小,而且目前这种探索比较少去接触政治层面,至少是在北京的演出比较少去接触政治的层面,但是,它仍然存在著。
张:其他比较激烈的社会活动,统统都沉寂下来了吗?
林:对!但是你也可以说不见得都没有了,只不过通过另外一种方式,譬如用嘲笑来对社会的民众心理达到表达的效果,这些手段完全是艺术家对自身生活的理解思考,不像用台词或街头剧那样直接了当。
黄:最后,我们应该谢谢《表演艺术》杂志能够提供这个机会,让两岸三地的戏剧评论工作者聚集一堂,共同讨论三地的剧场文化现象。通过这个讨论,让我们了解剧场是跟社会的具体问题结合的,尤其是当前三地关系急遽变化,已引起国际上的瞩目,我们这样的讨论是有前瞻意义的。
纪录|郑志忠
整理|王墨林
大陆/林克欢(中国靑年艺术剧院评论家)
香港/张辉(香港《越界》杂志总编辑)
台湾/黄建业(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系讲师)
郑志忠 记录
王墨林 整理
大陆年轻一代在舞台上探索的脚歩是跨得很大的,虽然,他们仍然不是大众化,但有可能产生一些影响。
香港一年里总有几出前卫戏的演出,影响力不大,但也能代表另类剧场的风格。
台湾小剧场在八○年代后期,已失去深化剧团自身的美学结构以产生结实风格的能力。
演员的训练不够,可能会阻碍台湾戏剧的发展,尤其会减低台湾戏剧跟其他国家的观众对话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