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成立的「台北越界」舞团,继推出备受瞩目的《失乐园》之后,今年又再度以一场「黎海宁、罗曼菲与林克华的作品」与观众在植物园荷花池畔相见。
台北越界舞团1995公演
10月6〜8日
国立台湾艺术教育馆
位于关渡国立艺术学院舞蹈系最高点的舞八排练室,推开门,四位舞者笑盈盈地走来,态度随和但一望即知功夫莫测高深。罗曼菲、吴素君、叶台竹、郑淑姬,四位艺术学院舞蹈系的老师,由于长久的默契及对舞蹈的热爱,去年合组了「台北越界」舞团,并在国家剧院实验剧场推出创团作《失乐园》,备受瞩目。
从舞八排室的窗口,可以俯瞰一望无际的关渡平原、远处的地平线,台北市的摩天楼栉比鳞次地矗立。在这个没有尘嚣的空间里,「台北越界」的四位舞者现在正汗水淋漓地排练新舞:罗曼菲编的《心之安放》及黎海宁编的《传说》。火候颇臻上乘的舞者,排起舞来倒是像在游戏一般,轻松自若、不时发出笑声,但精准的技巧却绝不含糊,该到哪里就到哪里,说明了舞者的专心致志,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
《心之安放》:徒劳的人生永恒的秩序
《心之安放》从无到有的过程还真有点曲折。当初罗曼菲看了白先勇的小说《台北人》之后,便想从读小说的感动出发,作一支与台北人生活有关的舞。但这时她的脑中出现的意象是一个男人穿著马挂,提一只鸟笼。她很兴奋地吿诉叶台竹,叶台竹马上摇头,「要我提鸟笼我不干。」大家七嘴八舌之后,不知怎的,说到椅子,罗曼菲说:「对了!」于是她很兴奋地编编编,编了几段之后和舞台灯光设计林克华讨论,林克华说,曼菲编的舞用椅子来讲人际关系,应该叫做:Arrangement。罗曼菲很兴奋地说:「对了!」这个名字给了罗曼菲新的刺激,于是她很快地把剩下的部分也编完了。可是“arrangement”中文该怎么说呢?正在肠枯思竭的时候,从香港来为「台北越界」编舞的黎海宁说:「可不可以叫做《心之安放》?」罗曼菲兴奋地大叫:「对了!」
空荡的舞台上,响起哀怨的胡琴伴著过气的京剧女伶幽幽泣诉声,《心之安放》的序场点出「人生如戏」的亘古主题。接著一男一女拖著二张椅子出现,默契似夫妻,神情似怨偶,他们各据位置,但方向迥异的目光使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铜墙铁壁般凝重。二人为「仁」,既是人际关系最初的出发,也是个人(尤其是女性)感情世界的最终归属,《心之安放》却表达了在复杂的世界中「人何措其手足?」二人再加二人,构成「东西南北」的方位,每个人都以自己当参考座标建立和他人的心之地图。越来越多的椅子,但并没有坐得更安稳,人仍不停蠢动,不断受到挑战,不停重组,勉强建立起来的秩序,一长排的椅子竟是分离的列车。拼命排椅子让别人安坐,又摔掉椅子不让别人安坐,到最后,受伤了,破灭了,疲累了,瘫在椅上,一位神秘的服务生从黑暗中登场,默默地将椅子排排整齐──人的一生原来是如此徒劳啊,自然生灭才是最永恒的秩序!
《心之安放》中,爱情、靑春、记忆的主题交相缠绕,再应和过气女伶的意象,可以明显看出罗曼菲舞作中的女性观点。
《传说》:为四位舞者量身定做的「黎海宁式」新作
黎海宁的《传说》,则是特别为「台北越界」的四位舞者量身订做的。由于他们都跳过云门的《白蛇传》,黎海宁就以《白蛇传》和舞者生命加以揉合,编出看似简单,其实极其复杂的《传说》。无巧不巧的,《传说》与《心之安放》一样,也是呈现了人生如戏虚虚实实的主题。例如吴素君,当年她跳白蛇出了名,人家介绍她时都说:「这是白蛇。」而她的丈夫叶台竹也跳过许仙、法海,因此黎海宁便让他们的关系呈现出好几组,甚至有白蛇/法海的配对,暗喩夫妻关系中的法西斯/操控关系。又如其中一段让罗曼菲和郑淑姬演白蛇,既有罗曼菲演出之前的焦虑,担心无法进入角色(在当时为事实),又有演出之时罗曼菲和郑淑姬「抢竞头」的微妙女人竞争心态,总之黎海宁极巧妙地将舞者的关系和《白蛇传》中角色典型象征相互对照、进出,并且在内容之中加入了时间,表达了香港极为敏感的「历史与身分认同」的情緖。虽是为「台北越界」而做,但《传说》依旧是不折不扣的「黎海宁」风格。
完全open的「台北越界」
罗曼菲说:「成立台北越界只是因为我们都喜欢跳舞,没什么其他伟大的抱负。」这种不是野心,不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的艺术情操,也许更让人觉得可爱。「我们不为名不为利,跳舞对我们是很纯粹的快乐。」郑淑姬说:「去年《失乐园》经费不够,我们每个人都还自掏腰包一万元,别人说我们傻,我却觉得花一万玩两三个月,不是很便宜吗?」
吴素君则说,现在跳舞比较重感觉,动作是次要的事了。「跳舞跳了几十年,什么动作没做过?」炫目的技巧已经不再吸引他们了,这几位舞者现在想做的,只是能用身体把自己内心丰富的生命历程呈现出来。罗曼菲说,不管是她,或是黎海宁,或是其他人为「台北越界」编舞,总不会光想动作,而是「很自然而然地回到我们四个人的身上来。」罗曼菲希望将来有各式各样的人能跟他们合作,「台北越界」完全open。
舞八排练室里,窗外的景致透明如画,当「台北越界」舞者跃起的刹那,你真的会看到四位舞者飘于空中,头顶白云朶,脚踏莲花座。
文字|江世芳 剧场、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