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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蔚然编剧的《黑夜白贼》「是一出有点通俗的反通俗剧。」(刘振祥 摄 屛风表演班 摄)
台前幕后 台前幕后

《黑夜白贼》的联想

《黑夜白贼》的前身为一电影脚本。和屛风表演班与李国修擅长的剧种相较,虽不致南天北地,但在结构或基调上,却有许多不同。编剧纪蔚然自己为读者写下了有趣的搬演过程。

《黑夜白贼》的前身为一电影脚本。和屛风表演班与李国修擅长的剧种相较,虽不致南天北地,但在结构或基调上,却有许多不同。编剧纪蔚然自己为读者写下了有趣的搬演过程。

屛风表演班《黑夜白贼》

6月23日     台南市立文化中心

6月30日     台中中山堂

7月6、7日   高雄市立文化中心

7月11〜16日 台北国父纪念馆

机缘凑巧

《黑夜白贼》的前身为一电影脚本。两年前,曾和好友符昌锋以此脚本参与新闻局电影辅导金的征选,结果未得靑睐,连优良剧本也榜上无名。本想束之抽屉,不料半路出现了李国修。李国修看过电影脚本后,认为改编成舞台剧或有可为,于是年前即敲定由屛风表演班于一九九六年推出舞台版的《黑夜白贼》。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又一村,算是意外的惊喜。所幸,当初编写电影版时,就顾虑到资金难寻,避免复杂的场景更换或特殊效果。因此,由电影媒体转换成剧场语言并不算是整个改头换面的大工程。

《黑夜白贼》之所以会雀屛中选为屛风今年两大作品之一,时机的因素居多。于剧场奋斗十余年的李国修在前几年已有渐渐退居幕后的念头;他不想再集编、导、演于一身,只希望专心扮演其中一种角色。他心目中理想的状况,是以艺术总监的身份,于幕后致力将屛风发展至专业的剧团。

另外一个和时机有关的因素,是近年来屛风内部正想开放门户,并推出一些和其惯有风格不同的作品,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感受。《黑夜白贼》适时的出现了。结果,一个崭新的「三口组」于焉产生:徐誉庭导演、纪蔚然编剧、李国修品管。

风格迥异

《黑夜白贼》和李国修擅长的剧种相较,虽不致南天北地,但在结构或基调上,却有许多不同。《黑夜白贼》分幕而不分场;有喜剧情境,但不是情境喜剧;有幽默的一面,但不致引起不绝于耳的爆笑;有悲的氛围,但没悲喜互斥的疏离效果,亦无泪流如溪的伤感。

提到伤感,使我联想到个人和李国修于某些戏剧层面一直无法达成共识之处。从初识李国修到后来成为屛风艺术顾问,已有四年之久。两人的友谊是建立于某些共识之上:对本土编剧的偏好、对舍我其谁的菁英心态的厌烦、对台湾的关爱、对空气品质比尼古汀还毒的认知等等。

然而,我们之间同时存有一些不同的见解。比如说,我常对李国修处理悲凄情境的手法持「不敢苟同」的态度,总认为他导、演的手法太重,太过感伤。因此,往往演员在台上很「山地馒头」(sentimental)时,我却有难以下咽之苦;演员哭得稀哩哗啦时,我却心如止水,更觉疏离。

为此,李国修认为我过于理性,戏称我为「冷血动物」。我当然不做此想。我认为感伤主义的手法是八点档的专利,肥皀剧的最爱,剧场应该避之唯恐不及,视它如洪水猛兽或登革热。

李国修则认为好的剧作也有通俗的情境,且悲剧氛围发展到某种张力时,该哭就哭,刻意避讳反而矫情。人皆有情,表现不一。或许李国修的看法有几分道理,然而我处理《黑夜白贼》悲沈的情境时,还是采取低调的策略,深怕呈现让自己或观众起鸡皮疙瘩的场面。

语言问题

「听到狗声,想到狗标。」(这是小时候很有名的广吿)提到鸡皮疙瘩,想到台湾剧场的对白。有一次,到艺术学院开会,会中罗北安有感而发的说了一番话,深得我心,但会后未能和他深谈,甚为可惜。

罗北安认为台湾剧场界一直没有正视的议题就是语言。记得十五、六年前,我编的《愚公移山》一剧刊载于《中外文学》。当时的总编辑杨泽虽然认为剧本满有创意,但对剧中不中不西的语言颇有意见。

我们也曾就语言的问题交换意见。没想到,多年过后,同样的议题仍未受到严肃的检视。单就这一层面而言,台湾现代戏剧的发展落后现代诗及小说甚远矣!现代诗历经「纵横」之辩,小说历经鄕土与现代之争,唯独最为舶来的剧场,至今仍未感受到后殖民时代的焦虑。

语言的问题牵涉极广:用字、遣辞、节奏、音韵、句法、结构、雅俗、腔调、速度等等。

比如说,假设有某剧作家想写一出和台北都会有关的剧本,要如何于对白(甚至全剧的结构)抓到台北人说话的神貌,然后再将其转化成属于他个人风格的戏剧语言,是剧作家该下工夫的重点。可惜,触及类似的题材时,较成功的剧作只做到生活化或自然的起码要求,等而下之的语言简直令人不忍听闻。

知难,行更难,我当然知道。了解问题的存在并不保证答案已垂手可得。我只能说,编写《黑夜白贼》时,我花极大的工夫经营对白,成功与否但由评家看倌定夺。《黑夜白贼》的对白,台语占了大部分。处理对白时,我刻意向两种台语说不:谚语和脏话。

不用谚语的理由有二。谚语难懂,对不谙台语的观众很吃力,此其一。谚语虽精简生动,集前人智慧的结晶,但它有陈腐的一面,用多了只是彰显作者的怠惰及想像的贫穷,此其二。向脏话说不,不是洁癖使然,也不是响应政府的「礼貌周」。戏剧情境不需要粗言粗语是原因之一。还有,台语经过几十年来自官方及深入民情的歧视,如今在很多人的潜意识里成了「低俗」的代名词。日常生活中,我发觉有些不讲台语的人,一旦要表现很爽或不爽时,总喜欢来个「干你娘」。既然台语如此声名狼藉,剧情又不需要,我又何必三句一干,五句一娘?

回归原点

《黑夜白贼》以一桩窃案为引子,然后开始联想,联想的原点为「家庭」。自从发表和「家」有关的《难过的一天》(1980)以后,有十几年写不出好作品。原因有二。第一:身处异鄕,心系国内,所写的剧作虽然和台湾有关,但「美」土所培养的「台」花总有点水土不服。

第二:当时极欲和写实手法说再见,过份心仪实验与抽象,写出的作品予人空中楼阁、不属人间之感。未料,蛰伏多年后所跨出的第一步,竟然是回归原点:一部以写实的手法探讨家庭的剧作。

《黑夜白贼》是一出有点通俗的反通俗剧,一出不推理的推理剧。珠宝失窃只是个借口,用以挖掘探究「家」到底是什么碗糕。家庭这个社会体制中最小的单位,实在是个耐人寻味的「机构」。我不知为何台湾剧场鲜少触及这个题材。

西方剧作家从易卜生到皮蓝德,从欧尼尔到田纳西.威廉斯,都曾以家庭为社会的缩影,写出一些传世之作。美国南方作家更是不能忘情家庭,作家如福克纳、欧康纳(O'Connor)或威尔媞(Welty),都把南方家庭注入了传奇(Romance)的色彩。台湾的家庭,我在想,也有它传奇的一面,也可能带有歌德式的恐怖色彩。

《黑夜白贼》没什么伟大的企图。我只想写出一些有血有肉的人物:剧场再如何创新,再多么前卫,还是少不了人物。从初稿到定稿,从下笔到演出及付印,《黑夜白贼》历经两年及十多次的修改。

因此,在一个文化速食的年代,在一个急著出书或发表的环境,《黑夜白贼》最起码有沈淀的美德。就如我在单行本的序文所说,要是它有任何重大的缺失,才气不足是唯一的原因,时间不是我的借口。

写作,应该是马拉松,不是百尺竞赛。过去只是热身,现在,我才开始起跑。

 

文字|纪蔚然  政治大学西洋文学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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