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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柜在戏中有特别的指涉,但是象征的「功能」还未竟全功。(许斌 摄)
座谈会 座谈会

家.秘密.通俗剧 《黑夜白贼》座谈会

纪蔚然编剧的《黑夜白贼》,由李国修所栽培的女弟子徐誉庭导演。在巡演的过程当中,一般认为这是屛风表演班相当重要的制作。针对这出以一宗珠宝窃案,逐步暴露出家族秘密的「『反』推理剧」,以下座谈会的发言分别从剧本结构、制作及导演手法,进行了深度的讨论。

纪蔚然编剧的《黑夜白贼》,由李国修所栽培的女弟子徐誉庭导演。在巡演的过程当中,一般认为这是屛风表演班相当重要的制作。针对这出以一宗珠宝窃案,逐步暴露出家族秘密的「『反』推理剧」,以下座谈会的发言分别从剧本结构、制作及导演手法,进行了深度的讨论。

李立亨:《黑夜白贼》是近年来相当难得一见的作品,制作及演出水准都很整齐。关于这出戏,各大报从它在台南首演开始就有过许多正面的评价。

今天的座谈会,相信会是一次针对《黑夜白贼》进行深度讨论的好机会。希望各位可以把口袋里的「机关枪」、「手榴弹」通通丢出来。

《黑夜白贼》

是一个注脚,重新地提醒我们剧场本质是什么,我们还是要非常冷静地、深远地审视生命存在的问题。

李国修(以下简称李):《黑夜白贼》经过编剧纪蔚然两年的修修补补之后,完成了这样的作品。在编剧的过程里,我也提供了很多的意见,但是在导演的工程里,我只介入了百分之三。

我的态度就是,要授权就完全授权,要找这个人当导演就要完全的信任,必须要尊重编剧跟导演之间的协调、面对及作品的呈现。

《黑夜白贼》也许是好评如潮;但对我来说,更大的快乐在于:我的徒弟在身边培养了七年之后,她能够站得起来;编剧跟我五年的感情,让我可以完全的信任而不质疑。

王墨林(以下简称王):我看了《黑夜白贼》之后非常的震动,原因是我终于在台湾看到了一个现代剧场的样子,我在看姚一苇《重新开始》的时候,也有过这种震动。这是我看小剧场所不曾有的感觉。

小剧场走了十年下来,有很多很空的、很虚的东西,被很大的理论撑在那里,被很多的力量拉扯著,让小剧场跟现代剧场的真正关系,一直都存在著距离。

假设小剧场是一个前卫(avant-garde)剧场 ,它的位置应该是放在传统、现代、前卫的连锁关系上,可是,因为解严而兴起的小剧场,乃至于后来所谓的「小剧场运动」也像是个早产儿一样,绕过了现代剧场发展的过程而提早出世了。他们最大的迷失,其实就是剧场最主要的课题──对人的问题的探索,这在小剧场十年的过程中丧失掉了。

可是当我看《黑夜白贼》的时候,我看到了它所展现的人的世界,而这个人不是我们在小剧场中看到的没有社会内容、飘忽不定的人。

我们看到一个在中国大文化的系统之下所产生的家族,通过这个家族在台湾这个地方塑造出的一个家族图像。我觉得它是一个注脚,重新提醒我们现代剧场的本质是什么,我们还是要非常冷静地、深远地审视生命存在的问题。

台湾剧场

中没有一个真正的通俗剧。《黑夜白贼》是一个通俗剧,它有资产阶级的反省,也有很通俗的连续剧架构,但它同时也有真相的揭露。

马汀尼(以下简称马):我觉得这个剧本提供了一个很基础的骨干,从这个骨干可以延伸出去很多讨论的东西,因为有了这个骨干,很多东西也可以被塡以血肉。

我也觉得这是一个通俗剧,台湾在剧场中没有一个真正的通俗剧。在《黑夜白贼》中,有资产阶级的反省,也有很通俗的连续剧架构,但是它同时也有真相的揭露,这可以从姊姊和宏宽的角色上看出这种现象。

我在看剧本的时候,觉得这个创作有一点西方剧作家的风格。我比较质疑的是这个男主角宏宽已经三十三岁了,但是他的反应却还像一个大学生?他为什么想出走却还是走不出去?虽然在演出的时候把他放得很年轻,但我还是很怀疑为什么把他放在那个年龄层上?

在作者写出来的角色里,大概分成两条线:一条线是妈妈、爸爸和大哥所代表的所谓的「父权」;另一条线是宏宽、姊姊、二哥、淸水所代表的。宏宽这一条线,我几乎觉得他们是残废的。这些人试图去揭发这个家庭的大谎言,但是事实上他们也无能为力。

宏宽这个角色到后来有一大段自我吿白,这是我觉得剧本还有一点不够充沛的地方,为什么创作者还是找不到一种语言来表达内在的分裂。

另外,从文本到演出,我最有意见的部分,是整个舞台上所再现出来的场景,这个家庭是架空的,而舞台只是具有功能性。我特别不满意那个衣柜,而这在剧本中是有一个象征意义的,可是在舞台上却完全失去了。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想法、观念的问题,导演没有意识到那个衣柜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剧本

最聪明的地方是「后设」的处理。它表面上使用了通俗剧的写法,但事实上却用了反通俗剧、反推理剧的方式,而「反」的层次是站在后设的角度上。

廖咸浩(以下简称廖):导演让这个场景设计得很空,跟它的原意,或跟剧本的目的,我觉得很接近。小儿子后来也讲,家庭的包袱让他觉得是假的,跟他想像的不太接近的时候,一下子那个感觉就空掉了。

父亲一开始就跟不存在一样,父亲的角色没有人来演,这个安排是很漂亮的。剧本要传达的是:家给我们一个矛盾的感觉,一方面我们都会觉得它给我们很大的压力;另外一方面,好像失去了家的一个传统之后,我们也觉得一下子就空掉了。那种不安全、不安定感,很能够从舞台空洞的感觉传达出来。

我个人觉得这个剧本相当成功地抓住了大家都很能够共鸣的东西。剧本很聪明的地方是后设的处理。

这个剧本表面上是通俗剧的写法,但事实上它是在反通俗剧、反推理剧。而「反」的层次是站在后设的角度上,它不断在回头检视推理故事的说法。这样做的目的当然不是在检讨通俗剧,而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进入另外一个层次的真相的探讨。

另外,我不知道作者是不是企图想要拿这个剧本,来谈台湾的历史,所以这时候,这个警察是个外省人,这层关系就变得很有意思了。他一开始是个旁观者,几乎像在诊断、帮忙的,后来他完全卷入了。

相较于现在

剧场动不动就谈同性恋、台湾历史记忆等等,这出戏是更为诚恳、诚实地面对它所探讨的主题。

李立亨:《黑夜白贼》在某种程度上,呈现出类似「国王的新衣」的故事。秘密一个一个揭露出来,而且经由警察的介入,让讲秘密、问问题都合理化。

其实我内心有一个很大的期待,就是希望剧末那个父亲真的是不存在的,也就是那个爸爸根本早就死了,但是全家人还把它当作是活人来对待。如果戏里真的这么处理,这个「难堪」或「真相」可能会赋予前面的许多「秘密」、「谎言」更多不同的意义。这出戏的余韵也会更丰富了。

王:你讲的这个东西,很明显是受到西方现代剧场的影响;我也跟纪蔚然谈过,他在剧本中过度的使用意象。我觉得如果在意象化的过程中再收歛一点的话,会有比较强的本土感觉。

剧场半空中那三块景片简单地降下来,到最后升上去。我会感觉那是虚空的,被架构起来的,是一场空。正好配合了儿子在结尾时的吿白,它非常简单,但是这种感情反而不会流露太多的意象。这个剧本完全按照学院派传授的经典文学复制出来,我们看到作者非常淸楚掌握剧本结构方法。

还有我很肯定的是,戏所呈现的家族史,以及身体的历史,包括那个儿子的精神分裂、兄弟的关系、兄弟跟母亲的关系,都是一个精神分裂的延伸。这跟现在剧场动不动就谈同性恋、台湾历史的记忆等等,我觉得是更为诚恳、诚实地面对戏里的主题。

屏风

在演出这个「产品」的时候,是有一点太「逗」了,那是很「屏风的」。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导演知道屏风的观众喜欢什么。

纪蔚然(以下简称纪):这个剧本的确是八点档式的通俗剧;但是后设的部分,我是很小心在经营的。我自己是觉得屛风在演出这个「产品」的时候,是有一点太「逗」了,那是很「屛风的」。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导演在屛风这几年下来,她知道屛风的观众喜欢什么。

正式演出的时候,我承认百分之七十的问题,是因为我没有写好。当我要继续挖下去的时候,我没有找到很好的语言。我最喜欢的是后面那一段,偏偏那一段是我最失败的部分。

黎焕雄(以下简称黎):我自己做创作的时候,最不喜欢人家说:「如果你这样做会更好。」

我认为东西产生出来就产生出来了,但是回复到这个产品的制作过程上,我会想知道到底有多少客观的考量,哪些点是有意识去做的安排?

李:因为戏有预算,所以制作条件基本上是受限的。例如说,可不可以在剧场内搭一个三层楼的景,搭出这个透天厝,阴暗的、湿漉漉的感觉,我们的答案是不可以的。一方面是成本高,二方面是人力的支出,三方面是这样的结构体会伤害到部分的非专业的技术人员。

真正的问题在于,所谓的屛风的风格、屛风的色彩,是不是在这个戏里面被渗透了?答案是没有!

观众笑不笑好像是屛风生存的一个基点、一个卖点,事实上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不是一定要把观众逗笑,才是创团的最大精神,假使不笑的作品就不去发表,这样我们会把自己走近一个狭窄的路子。

这个戏一方面是编剧已经透露出一个给观众放松或可笑的空间,这是剧本已经完成了。观众在看戏时,有一个最重要的美妙经验,就是留白的空间。这个戏打动了很多人,因为留白会让观众离开这个戏,回忆到自己的过去、想到妈妈、寻找自己。

从文本

到演出之间,是有很大的可能的。《黑夜白贼》后面这部分确实有问题,编剧有问题、导演的语言有问题、演员的方法更有问题。

王:我对导演的感觉是,这个导演很内敛,就像李立亨曾用的一个形容词:说这个导演很有「家教」。马汀尼则是说她规规矩矩地把剧本翻译出来。

一个导演面对这样大的戏,而且这么激动的戏,她可以老老实实地把剧本「翻译」出来。我很肯定她用非常客观的角度在看这个戏。

纪:站在一个编剧的立场,我个人最不喜欢的还是那个「逗」。导演虽然很有家教,可是这个家教是好还是不好?我承认后面这部分确实有问题,编剧有问题、导演的语言有问题、演员的方法更有问题。

李:现在我们在剧场里寻找的还是「方法演技」,但在这个大环境来讲,基本上是本末倒置的。表演的确需要技术,但是我们没有方法可寻,我们都是左一派、右一派,莫衷一是,这还包括我这个土法炼钢一派。

就今天台湾演员创造角色的功课来讲,我们所看到的是参差不齐的演出。这是因为我们没有看到问题的原点,这原点是我们没有一套技术性的方法形成一股潮流。所以大家各走各的,演员的本分拿揑不住。谈到演员的部分,凭良心讲,这是大环境的悲哀。

马:我认为文本跟演出之间,是有很大的可能的。譬如说宏宽这个角色,在戏的前二十分钟不太说话,几乎是一个放冷箭的人,在还没有揭露他的精神症状之前,我觉得他非常动人,这个角色开始具体起来。

但是,为什么有这么好的细节,刚刚说的「留白」也是这个部分,为什么他不能淸楚地借由这很多的部分,成功地塑造出来一个成功的角色呢?

母亲有被写出来,母亲在前面的演出也是有的,但是,到后来我们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由年轻人所扮演的母亲。

我们就是没有办法把一个角色还其本色,让这个角色在他该有的位置上。如果它很准确,我相信这会很美的。

还有台语的部分,台语这个母语,对我来说是种血液的声音,这也是演妈妈的演员非常成功的原因之一,她台语讲得很道地。但是这戏里面的台语,不像一家人的台语,如果它能够更准确,这些细节其实是非常诱人的,可以成立很多东西。

王:在这个剧本里面,我觉得它还是在写实主义的形式之下,还是结合了大量的现代剧场、甚至前卫剧场的象征手法,包括那个从空中吊下来的椅子,还有精神分裂。精神分裂对我来说是有象征意义的。这里面象征主义的使用手法,使这个写实主义的内容更实在。

从这出戏看出来,学院派的经典是可以让我们再被提示,戏剧的本质是什么?文本的重要性在哪里?今天我们把剧本再重新找回来。

廖:写实主义怎么定义呢?你刚刚说这个剧本是写实主义,我个人不是很能接受。从我的角度来看纪蔚然这东西,我很难说它是写实主义的东西。

这个剧本

显然是一个中年人的剧本,而演出的是下一个世代的人。它所透露出的一种有趣的关系就是,这东西某些部分对他们是过于沈重的。

黎:单纯从技术层面表现上来看的话,中场之后的确有很多力不从心的感觉。前面的感觉兴奋,下半场有些地方就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失误。譬如打四色牌和男人打麻将那两个焦点的转动,完全没有处理,两个一起转出来,你会怀疑舞台是不是转错了呢?

马:这场戏要开始的时候,舞台以略缓的速度在转动,演员用一种鬼魅似的影子出来,这样的作法,把我带到另外一个空间去了。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小的技术性的问题,但却牵涉到导演对这整个景的安排,这中间有很多转景上调度的尶尬。

黎:演母亲这个演员,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会让人觉得很兴奋的演员,不论对语言的掌握或其他的。可是,到了下半场为什么她没有办法再进一步。我觉得对演员的掌握,是导演的工作。

还有一个很严重的失误是,二哥最后说:「为什么这个也没吿诉我」的时候,这变成全场的笑点,那时我就很同情那个演员。

马:可是我觉得那个笑其实很温馨,他连豆腐一斤多少钱都不知道。我刚刚说演员有两条线,在那之前很多观众站在姊姊、宏宽和二哥那条线,可是在那之后,观众都偷偷跑到另外的阵营里去。因为我们也必须嘲笑我们自己,知识份子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是什么。所以我觉得那个笑其实很温馨。

黎:我的意思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导演应该更自觉地去处理成那个样子,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在导演的掌握底下,所发生的的效果。

然后回到最早说的,空间的「空」,那种空太有秩序了,而且太乾净、太安份了。

这个剧本显然是一个中年人的剧本,但年轻的导演不管她多么诚恳,所能反映出的是年轻的世代如何面对这样的压力。而这透露出另外一种有趣的关系就是,剧中某些部分是过于沈重的。所以导演非常有权力去做这样的面对,有合理性去做剧本最后的拿揑。

马:这没有错,文本是这样的年龄写出来的,它本来就有厚度在的。当被改在舞台上的时候,它有很多因素去左右,因此我觉得导演以她的年龄,导这个戏是可以过关了。

我只是对家这个空间的再现不太满意,家里面的一些细节,跟演员的表演其实是非常有直接碰撞的关系,如果选择得对,演员不会over。

姊姊这个角色原来被创造的时候,要演出来就有点为难,但这还是可以靠导演和演员。姊姊这个角色的演员,没有掌握到角色,很多细节导演也没有处理到。

屏风

提出一个重要的讯息是:如果要做剧场工作的话,「累积」这件事情是重要的。

我觉得屛风跟很多目前台北的职业或半职业剧团来比,它有一个地方是很优秀的,就是它一直做本土创作的东西,这个部分真的很重要,它可以同时造就、训练很多层面的剧场人才。

王:屛风这么多年来所反映出的一个重要讯息就是:如果要做剧场工作的话,「累积」这件事情是很重要的。

 

记录整理|周思芸

     李立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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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7月24日下午2时至5时

地点:国家音乐厅咖啡厅

主持人:

李立亨(《表演艺术》杂志戏剧编辑)

出席人员(按发言顺序):

李国修(屛风表演班艺术总监)

王墨林(身体气象馆负责人)

马汀尼(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系讲师)

廖咸浩(国立台湾大学外文系教授)

纪蔚然(国立政治大学英语系副教授、《黑》编剧)

黎焕雄(前河左岸剧团团长)

记录整理:周思芸 李立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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