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芭蕾或许无法发展成波修瓦芭蕾的规模,却有形成狄亚基列夫的俄国芭蕾格局的可能性。现阶段台湾芭蕾缺乏的不是等待启发的尼金斯基或卡萨维娜,而是能够启发他们掌握艺术趋势、有企业经营智慧的狄亚基列夫。
弱势族群耐力十足
从演出场次、舞团比例看来,芭蕾在台湾舞蹈环境之中属于异数,也经常被形容为弱势。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三个主要芭蕾舞团之中:台北芭蕾舞团成立了五年,台北室内芭蕾七年,台北首督芭蕾也即将届满十年,三个团体营运时间的长度,相较于普遍存在的泡沫现象,这股台湾的芭蕾欲望显得耐力十足,并且仍旧旺盛。
过去一年内,三个舞团的演出呈现出十分多样的面貌。首督芭蕾《悲泣的地球》运用舞台与服装的装置作用与音乐的听觉冲击,使长期以来过度巴兰钦化的单调舞台活泼了起来。台北室内芭蕾余能盛的《柴可夫斯基》在西方古代装束的面貌中,以稳健的舞蹈结构,敍述包含了逆思考的古典新诠;蒋秋娥的《被遗忘的人》运用重工业音乐的强力脉动,将世纪末自欧洲兴起的「后竞争主义」(Post-Agonism)风潮,引入台湾的舞台。台北芭蕾吴素芬的《星空Party》十九世纪浪漫时期风格,和黄建彪的《颂歌》以季利安(Jiri Kylian)式带有浑厚情感的肢体语汇,两人均企图呈现纯粹的诗性,纾解现代人对抒情美的鄕愁。此外,台北芭蕾的另一制作《Romeo与祝英台》,则提供了这一年芭蕾最有趣的思考,这个借镜自《暗恋桃花源》的构想,若能有较大的制作格局,很有成为票房灵药的可能性。
征服票房考验团长
在台湾表演艺术界近年来普遍笼罩的票房低气压中,这些演出均无法施展芭蕾的票房魅力,经济萧条固然是影响票房的原因之一,然而演出本身的可看性与宣传是否奏效,才是真正的关键。这些问题牵涉到舞团内部结构与外在环境的因素,其中经费不足是文化艺术界共同的问题,如何在预算结据的情况下制作出可征服票房的演出,为往后的经营奠下基础,便考验著舞团主事者的智慧。
事实上,就上述的演出中,我们可以看出各个舞团在探索兼具艺术性与市场性的演出风格的努力,然而票房失利的事实暴露出各个舞团所遭遇的不同问题。首督芭蕾持续将近十年的舞者培训,在长期的经济困境之中显得十分可敬,过去在徐进丰、李淑惠掌兵下,经营出稳定的编舞风格,最近几年则力求突破,开始寻求年轻编舞者注入新的语汇。但是养兵千日,在觅得一位足以独当一面的编舞者之前,这个转型的阶段成为首督芭蕾当前面临的瓶颈。
室内芭蕾在余能盛的加入后,似乎已经确定了舞蹈的风格路线,并且从发迹的小剧场跃进大剧场,然而在组织扩大的同时,如何维持一贯的菁英舞者阵容,成为室内芭蕾面临的潜在危机。设法支薪留住不断出国发展的优秀舞者,同时培养新的生力军,是当前室内芭蕾最迫切的课题。
团龄最轻的台北芭蕾和首督芭蕾同属接受文建会补助的「国际扶植团队」,在组织架构上有了较好的开始。台北芭蕾现阶段以示范性的推广演出为重点,虽然短期间尙未发展出特出的风格,但由于能够在推广演出中广结人脉,若能搭配有效的舞者培训,未来的发展仍有可为。
南台湾的舞影有待宣传突破
除了这三个芭蕾团体外,高雄城市芭蕾今年制作的舞剧《黑暗王国》(La Bayader-e,另译《舞姬》),应属这一年来意义指数最高的芭蕾演出。原因之一是这是台湾民间舞团(非学院体制)首度制作的全幕古典芭蕾,这项斥资颇赀的舞剧是否意味了南台湾新势力的崛起,相当引起关注。事实上,目前活跃于舞台上的杰出芭蕾舞者大多来自南部,城市芭蕾以培育出许多优秀舞者的张秀如舞蹈社为基础,因此这个演出又有舞蹈人才训练的指标意义。但是,城市芭蕾对《黑暗王国》的选择似乎显得过为大胆。三十二位舞者列队做完三十二个「阿拉伯姿」(arabesque)是剧中最为著名的场景,完美的呈现将凸显舞团的整齐素质,如果我们用专业舞团的标准(而非舞蹈社的标准)来检视,城市芭蕾无异在此暴露了缺点。除了演出之外,城市芭蕾在宣传上浮现了非台北地区团体的弱势,如何寻求突破是城市芭蕾、也是其他许多台北外围团体共同遭遇的问题。
事实上,舞者作为舞蹈最基本的媒介,环境对舞者却显得相当不利,这包括了缺乏良好的训练系统以及缺乏工作与生活的保障。台湾舞蹈教育的制度基本上不利于芭蕾人才的培养,目前能有所成就的舞者,在过去师资不足的情况下,大多靠自己的坚持与努力。这样的情形到现在有了改善,但距理想犹远,有经济能力赶早出国的幸运儿毕竟是少数,因此担负起舞者的养成与训练和提供舞者无忧的工作环境,成了舞团责无旁贷的工作,只不过这两项工作对经费见绌的任何一个舞团都显得相当沉重。环境对舞者的不利,还包括对舞的忽视,看不到舞者的舞评便是最明显的例子。上述演出的评论中,除江映碧在《民生报》艺文版《Romeo与祝英台》外,事实上,舞者在过去几年的评论文字之中几乎完全消失,这样的评论无形中对舞者造成不公平待遇,也不禁令人怀疑究竟评论者是否看不到或看不懂舞者。
成见阻碍创作讨论
台湾的芭蕾舞团本身尙有待克服的问题,同时也是其他许多表演艺术团体所面临的,但是为什么芭蕾会成为弱势之中的弱势?「东方人不适合跳芭蕾」这种失之武断的说法,对台湾人跳芭蕾的正当性提出质疑,这种想法究竟起源自观众或握有发言权的传播者,如今不可考证也无需追究。令人讶异的是,即使东京芭蕾(Tokyo Ballet)已登上西方芭蕾的圣殿巴黎歌剧院,并且近十年来已有许多台湾舞者进入西方芭蕾舞团,甚至居主要舞者之位,这样的成见仍然普遍存在于台湾。
另外,「现代舞新潮,因此芭蕾是落伍的」、「现代舞有思想因此芭蕾没有思想」,这种逻辑某种程度将芭蕾屛除在艺术创作范围之外。假设芭蕾果真如此,就媒体报导所著重的新闻性与评论所热衷的争议性而言,芭蕾注定丧失了讨论的空间。幸好电子琴的发明不代表钢琴就得进博物馆,芭蕾能不能有时代性与创造性,就像不揷电的音乐算不算现代音乐一样明显了。
芭蕾的问题不在观众懂不懂,而在观众有没有兴趣。作为表演的事业,芭蕾不应只是纯粹的梦想,而要有正面迎接市场挑战的觉醒。在缺乏国家全力资助下,台湾的芭蕾或许无法发展成波修瓦芭蕾(Bolshoi Ballet)的规模,作为民间的芭蕾团体,却有形成狄亚基列夫(Serge Diaghilev)的俄国芭蕾(Ballets Russes)格局的可能行。现阶段台湾芭蕾缺乏的不是等待启发的尼金斯基(Vaslav Nijinsky)或卡萨维娜(Tamara Kar-savina)的艺术家,而是能够启发他们、掌握艺术趋式、有企业经营智慧的狄亚基列夫。在找到狄亚基列夫之前,或以狄亚基列夫自许之际,舞团经营者其实可以更乐观积极一点,因为在台湾,芭蕾本身就是特色,严谨的制作便是创新。
文字|邱馨慧 台北市内芭蕾制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