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宝岛一村》是仿作,不是质疑剧中人物情境,是否以真实的生命经验作为创作基础,也不是否定观众(编导心中村子里叔婶兄妹)的笑泪掌声,同样有真实的生命经验以为呼应,但从老赵、小朱、周宁这三家人的故事里,我实在看不出所谓眷村既多元又融合的面貌,或者竹篱笆内的社会与篱笆外的世界有什么特别的差异。
表演工作坊《宝岛一村》
2008/12/14 台北国家戏剧院
这要从那一笼传说中的天津包子说起。
从知道《宝岛一村》的演出单位会请看戏的观众吃包子开始,我就想著一个纯粹技术性的问题:他们要如何在国家剧院中,每一场都能蒸上数百甚至上千个包子?
演出当天,这个问题得到了解答:装在纸箱中,一盒一盒的冷冻包子!
不是热腾腾的天津包子吗?怎么会是还需要微波处理的冷冻包子呢?
望之形似、实则无味的仿作
王伟忠加上赖声川的《宝岛一村》,以中华民族近代史上最大的集体离散为叙事背景,感性诉说百万军民的生命故事,又以保存眷村文化/记忆这样的议题为念,我却只关心能不能吃到包子?我难道不知道剧场中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难道忘了Theatre101所教的「真实与虚构并存的双重性」?或者大师布莱希特所说的疏离效果?
我真的不是那么计较包子的冷热或出处,之所以说起包子,其实是因为整个演出给我的感觉,就像那被拿出来冒充天津包子的冷冻包子,是一件望之形似、实则无味的仿作。
说《宝岛一村》是仿作,不是质疑剧中人物情境,是否以真实的生命经验作为创作基础,也不是否定观众(编导心中村子里叔婶兄妹)的笑泪掌声,同样有真实的生命经验以为呼应,但从老赵、小朱、周宁这三家人的故事里,我实在看不出所谓眷村既多元又融合的面貌,或者竹篱笆内的社会与篱笆外的世界有什么特别的差异。
眷村的独特,在它作为一种生命/生活型态,承载/具现了台湾战后历史的许多冲突矛盾荒谬:政治的、族群的、语言的,影响所及,大到整个国家的发展趋向,小到个人的生命抉择。宝岛一村,乃至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XX新村,都应该在这样的脉络中被记忆、被记录、被理解。
《宝岛一村》的编导,在面对这些冲突矛盾荒谬时,却有避重就轻之嫌,以致原本应该具有一定质量/重量的素材,被处理成像电视综艺节目的短剧一般,一个接一个或者戏谑、或者感伤的片段,却无法构成一个可以让观者咀嚼沉思的完整作品。
村里村外,差别何在?
因此,离散的经验,只剩下身分错乱的嬉闹,年夜饭里下跪认母、抗战歌曲大合唱的连续剧;政治情境变化的荒谬,只剩下戴笠的生死之谜、儿戏般的公厕文字狱失踪、飞官的神奇归来;南腔北调的语言矛盾,只剩下纪怪的怪腔怪调(最后却也被普通话的语言暴力给驱离);族群的矛盾冲突,只剩下包子的传承和小王的棺材,(然后被二毛加入反对运动的政治决定轻易化解)。所谓离家、想回家、到这里就是家的生命历程,不著痕迹,水过无痕。养儿育女,青春叛逆,幻灭成长,究竟如何表现所谓眷村的特殊能量?宝岛一村村民们的人生价值观,又和眷村外的人们有什么差别?让人费解。
就像那三幢只剩下骨架的眷村屋子,非常贴切地表现出(眷村内外的)我们对于眷村的理解,其实只剩下粗略的梗概而已,大多数的细节与韵味(nuance),如编导所言,需要依靠不断的召唤与各种媒介的记录/记忆,也像那一首首来自过去几十年的流行曲调,声声牵引著听者的怀旧情绪,只是,没有舞台真实的支撑,梗概仍只是梗概,感伤情绪也终究无法升华为动人的情感。
作为一个剧场观众,我当然不要求《宝岛一村》客观而全面地书写眷村历史,但编导所谓抽象的情感或情绪,如果没有面对历史本质的勇气,没有反省批判的器度,又如何能够成立?
By the way,我从剧场离开的时候,婉拒了门口义工亲切递上的冷冻包子组。倒是在回到家之后,又找出朱天心的《想我眷村的兄弟们》重读一遍,顺道也读了张大春为她写的序文……。
两相比较,至少在书写眷村的这个题目上,剧场落后小说还颇有一段不小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