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掉面版的钢琴上摆置了各式各样的小东西:录音磁带、长尾夹、螺丝钉……琴槌敲下,发出的是超乎想像的声音——这是钢琴家李世扬的创意,从事自由即兴演出的他,透过活动的装置,在演奏中展现细腻的情感。在舞作《两男关系》中,他的音乐与舞者活泼互动,也让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人物小档案
- 毕业于台南艺术大学音乐系、交通大学音乐研究所硕士班,主修钢琴。
- 2001年赴保加利亚参加Music And Earth Competition for instrumentalists获得第一奖。
- 对于作曲与即兴演奏有浓厚的兴趣,已为数部短片完成配乐。
- 2008年于十方乐集举行个人钢琴独奏会「即兴的艺术」。
- 目前为「卡到音」即兴乐团召集人。
骉舞剧场《两男关系》舞台上,两位舞者藉著演出,坦然地在观众前剖析两人之间的伙伴、工作、朋友及内心世界。循著声线,你很难不发现一台钢琴也被卸掉面板矗立一旁。琴槌和长短不一的琴弦在演奏时的律动时完全裸露,呼应著故事的情节,也像是另一种开诚布公。这台诡异的机械发出的声音贴著剧情,发出时而轻松、时而扑天盖地,让人不得不趁机转头偷瞄两眼——钢琴前的李世扬,是两位主角之外的意外惊喜!
为钢琴「加料」 让观者听到「惊喜」
一整包袋子拿出来,琳瑯满目的小道具令人眼花撩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的职业是修理乐器的师傅。还原《两男关系》的装置,李世扬从录音带中抽出带子绑在琴弦上,之后用手边拉边放,因为手与带子的磨擦力让弦震动发出轰然的声响。左右两条弦上也横跨著一条线,上面夹著长尾夹,只要一碰它们就会喀喀作响。仔细一看,琴弦当中还埋著几颗螺丝钉,在按下特定的键时,琴槌就会直接打在钉子上面发出打击的声音。接著更用铁尺覆盖著一整排的弦,让琴槌透过铁尺打弦,为的就是降低音高成分。除了这些之外,他还用了钱币、强力磁铁、断掉的鼓棒、空的玻璃瓶……这些林林总总意想不到的物品,都仅仅是这一场演出中所使用的素材而已。在这些零件的辅助下,人们早已脱离原本对钢琴的既有概念。
「你可以说这些声音只是声响或噪音,但你也可以用它来把音乐经营得很有张力或富有情感。利用这些工具可以产生微分音或滑动,扩大更多使用的范围。」为了在有限的乐器上开发更多的声响,李世扬也不讳言时常拿别人不要的东西当作材料,有阵子更常逛五金行、百货杂货店,测试不同的声响。不过并不是每一种特殊的物品都适合拿来做辅助的,即使一件小东西,也要刚好卡得住琴弦,或者切合钢琴机械装置中的缝隙。他举例曾经有位波兰作曲家暨钢琴演奏家写过一首作品名为《石头的声音》,透过演奏让不规则的小石头在琴里面翻滚,其中细微的声音再经过扩音。后来有别的作曲家想演出这首乐曲,却苦无恰当的小石头,使得作曲家只好将石头从很远的地方寄过去。因此为了要呈现完美演出,即使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也必须要经过精挑细选才能可以。
只可惜这种在钢琴上「加料」的做法,常面临到一个棘手的难题,那就是通常没有音乐厅愿意提供昂贵的演奏琴让他们这么做,就担心在脆弱的内部动手脚将会造成钢琴本身的伤害,因此通常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幸亏重点在演奏者的创意及制造出的音响,非顶级的钢琴还是能够达到令人满意的效果。不过,如此即兴的音乐要如何与舞蹈配合?李世扬坦承:「一开始互相都不太习惯,有些段落也还在摸索。」但是经过沟通,反复聆听录音加上熟悉某些设定的结构之后,就能慢慢定下一个模式。然而出了这骨干之外,李世扬出人意表地透露和骉的合作:「很轻松。」他笑著说:「轻松是来自于舞团给我很大的自由,让我可以发挥即兴,有我自己的风格。因此今天就算是找了另一位钢琴手,也很难模仿我。」
自由即兴 展现「现场」表演能量
事实上,「预置钢琴」(Prepared piano)是作曲家约翰.凯吉(John Cage)从一九四○年代就开始实验的手法,他曾经在琴弦上穿插纸片、橡皮、木条、甚至汤匙等等发表作品,让一架钢琴演奏出多样的音色。严格说起来,这改革性的创意已经行之有年,那么该要如何与他做区隔?李世扬提出了症结:「约翰.凯吉的预置钢琴非常精确,小东西放在哪两根弦之间几分之几的位置,在谱上都标示得清清楚楚。但是准备需要时间、演出间无法装卸,就算变动也容易产生声音,更会影响到整体的连贯性。最重要的是,预置完的声音还是会让人联想到约翰.凯吉。」因此他很少做像这样的预置,而是喜欢尽量活动性的设计,例如有球在上面滚动,或藉著工具弹滑音、敲打,之后马上可以拿走。如此一来,很多细腻的情感可以透过自己的手更灵活控制。
很多人觉得音乐好听是因为还是在调性的范围内,只要一偏离传统调性就感到难懂,但钢琴平均律划分原本就是不自然的。调性近百年来早成为音乐家创作的框架,这不但是作曲家想要突破的桎梏,在音乐创作和演奏上,李世扬不想要的就是「俗气的调性」。在现场中,亲自看到他演奏,感受到他本人的能量及表达情绪的层次,就能够领悟到非调性的音乐其实没有那么难以接受。这也就是他所强调的「现场」,唯有在现场实际参与,才能更进一步能够体会到其中的趣味性。
「自由即兴」其实是李世扬最后找到的路。主修钢琴的他从小学古典音乐,到最后却觉得一直都在弹别人的作品,很没有存在感。学生时代有阵子他迷上作曲,花在作曲的时间比练钢琴还多,现代音乐的发表甚至比作曲组的同学还高。但后来又发现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磨作曲的技术,而且也喜欢舞台,因此接触到即兴之后,他简直如鱼得水。又能够享受演奏、又能够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互相激荡创造出新的音乐来,这让聪明、热情、反应快、脑子里又有绵延不绝想法的他,乐在其中。
无法预知的挑战 充满刺激的演出
那么自由即兴到底是什么?跟爵士的即兴有什么不同?李世扬解释道:「虽然常说的爵士有即兴的成分,但他们的即兴是非常安全的,因为是在和弦的范畴内,或者有所谓的Standard(标准曲),在乐曲中反复做变化,并且偏向每位主角轮番上阵。但我们没有主从,一直都是靠默契演奏,关系比较流动。」对一般人来讲,可能比较混乱,因为不是一个主要线条,但自由即兴好玩的地方就在于它的纯粹、没有包袱。不限定任何乐器,无论是小提琴、萨克斯风、爵士鼓,或传统乐器的笙或古筝,都可以搭配演奏。成员也不一定有相同的背景,只要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就能够一起发展出精采的乐章。
李世扬举例最近和一位日本知名鼓手豊住芳三郎(Sabu Toyozumi)合作的经验:「通常在做整场即兴演奏前还是会有点小讨论,但他却不喜欢计划,还回答说:『我不是神,也只有上帝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当时我接洽一家爵士乐的酒吧做表演场地,他们之前从没有听过这种音乐,如果失败的话可能就没有机会再来了。」加上半个小时前才第一次见到那位鼓手,两种压力下他非常紧张,可是那次的演出异常地好,完全靠默契所产生的精神能量强到他直呼爽快,回到家都还在很亢奋的状态下,没有办法马上睡得著。
「从『即兴』的原文improvisation字面看来,就可以了解它的意义,im是一个否定的意思,亦即『没有』,vis就是『看』,没有办法往前看,因此即兴的本质就是一种危险。」主流的爵士乐在一定的架构面,要做什么其实很清楚,然而自由即兴却不是那么清晰。这可能很矛盾,甚至引起质疑,因为艺术家要表达什么应该要明明白白的,但即兴这种没有办法完全预知的挑战造就了真正的趣味性,由于猜不透,也将音乐的张力拉得非常大。这就是李世扬喜欢即兴的最主要原因,因为那种阻力变成了助力,在受刺激的瞬间,同时爆发出连自己也想像不到的潜能。
组成「卡到音」乐团 开展自由的音乐路
只可惜自由即兴的演出只有在国外的爵士音乐节才有较大规模的演出,而且台湾的自由即兴几乎落后日本廿年。李世扬苦笑著说,邀请国外演奏家来台湾,却没有办法给予优厚的车马费,连他自己找到的「固定工作」都只是在饭店的下午茶时段弹琴。在那种场所不可能有所表现,每天两三个小时的表演很腻、更没有他一向重视的存在感,唯一的好处是终于可以存点钱。可喜的是他在几次成功的演出后,渐渐地凝聚出了一群爱好者,受邀演出的场次也逐渐增加。近来,他还与几位演奏家组成「卡到音」乐团,Kuso的团名正反映出对音乐的热爱和不受约束的个性。
人生,其实就是即兴演奏,没有事先彩排,也不可能知道全貌。会有什么样的际遇、会碰到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样的连结,都无法事先预测。就像在演出的当下,也可能是因为听到某些声音,挑选了其中的声音作一些反应,因而编织成一场丰富的表演。即使选择了艰难的路,也要想办法让沿途绽放出美丽的花朵,这就是李世扬的梦想、也是他不愿事先预置的即兴人生。
创作相关小物
古董烛台
这是以前帮一位 作曲家演奏作品所使用的工具,可以在弦上做些滑音。作曲家的执著就是那件作品一定要配合这个东西才恰当。后来她出国后就让李世扬帮他保管这件作品。因为方 便好用,李世扬也就常常把它拿来做即兴演奏。麻烦的是,演出时小零件很多、很容易会掉,几次演出完后回到家,猛然想起就会又赶紧打电话四处搜寻这个古董。
小球
李世扬喜欢拿可以自由取用的物品作即兴演奏,也尝试让小球在琴弦上面弹跳。每种球因为材质硬软度声音都不同,在实验过后他发现高尔夫球很特别,在高音可以弹很多下。
工程笔
这种工程笔虽然价格比较高,但它跟自动铅笔不一样,笔心比较粗,画黑音符很好描,在作曲的时候是相当适用的好帮手。
唱片厂牌 Kandara Records.
这 是个两年前开始经营的唱片厂牌,专注在噪音或较前卫的音乐类型。李世扬在帮他们录音之后跟这个厂牌结缘。经营者自资、办活动,募集作品出专辑,有时也会邀 请国外作曲家与国内交流演出。虽然没有音乐背景,但李世扬觉得他们非常有心,所以也跟著朋友三百、五百地捐款赞助,让他们的理想得以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