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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墨林文件展现场。(许斌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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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始终是绝望之地,让人习惯告别

王墨林《哈姆雷特机器诠释学》上海纪行

应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首届「PSA│实验表演:聚裂(ReActor)」之邀,剧场导演王墨林与黑名单工作室合作展演了《哈姆雷特机器诠释学》,曾宣告《长夜漫漫路迢迢》二○一五年演出是王墨林个人的台湾戏剧封箱作,这次的《哈》剧则是一次去中心化的创造过程,多位艺术家走入「不确定」的现场,互相穿透,深入内在。倘若《长夜》是王墨林告别戏剧的手势,《哈机》也许是回归的手势,回归「遂行性」作为台湾小剧场与行为艺术交汇的身体行动能源,回归身体气象馆创立的一九九一年,回归前语言的官能,也回归解严。

应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首届「PSA│实验表演:聚裂(ReActor)」之邀,剧场导演王墨林与黑名单工作室合作展演了《哈姆雷特机器诠释学》,曾宣告《长夜漫漫路迢迢》二○一五年演出是王墨林个人的台湾戏剧封箱作,这次的《哈》剧则是一次去中心化的创造过程,多位艺术家走入「不确定」的现场,互相穿透,深入内在。倘若《长夜》是王墨林告别戏剧的手势,《哈机》也许是回归的手势,回归「遂行性」作为台湾小剧场与行为艺术交汇的身体行动能源,回归身体气象馆创立的一九九一年,回归前语言的官能,也回归解严。

去年十二月,上海乾冷,易咳,足足一周,日日例行,从住处走十五分钟到发电厂改造的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ower Station of Art,PSA),固定经过两个书报摊(怎么都没见著《南风窗》?),用「饿了吗」APP叫来的饭盒让人吃得很撑,每晚返回,总有各方来友,相聚高谈,从行为艺术与剧场的交汇谈到社会主义,胀满的腹部与讲堂级的言论密度,身与心暂时分开原来是为了补充彼此的消耗。

二○一五年,原为澳门委制的《长夜漫漫路迢迢》来到台北,一班澳门演员操著粤语,给了我们比西方还陌生的语言声韵、文化情感。那出戏上演期间更受关注的是,王墨林宣示这是他的台湾戏剧封箱作。那么,相隔八个月的《哈姆雷特机器诠释学》又算什么?

先回头来说说上海这个场合罢。《哈姆雷特机器诠释学》参加的是首届「PSA│实验表演:聚裂(ReActor)」,中国当代舞蹈艺术家文慧与PSA馆长龚彦共同策划,独立剧作家张献担任学术顾问,分四周,由四位从一九七、八○年代就开展实验剧场的艺术家担任该周焦点人物,受邀者包括田戈兵(纸老虎工作室)的《朗读》、王墨林与黑名单工作室的《哈姆雷特机器诠释学》、张献(组合嬲)的《天堂向下》、文慧(生活舞蹈剧场)的《红》,从这四个具有代表性的团队为其展开始于七○年代的独立剧场运动图像。其中,四件作品的后三件为首度公演之新作。每位艺术家/团队于当周皆进行两场展演、一个精选六件作品的文件展(于剧场入口处回廊展示)、一场讲座及一场工作坊。

他们都在「不确定」的现场

这是一次「去中心」的过程,王明辉折叠心电图般的无调性声音,区秀诒布满历史残影的意识影像,与王墨林从「遂行性」身体布局表演,行为艺术(王楚禹、瓦旦.坞玛、高琇慧、江源祥)作为身体行动文法,互相穿透,深入内在,声音与光影控台分踞舞台两侧,所有人皆入舞台,皆入「不确定」的现场,连王墨林也是,连摄影师许斌也是。

所以,还是到剧场里罢。因琐碎事务烦扰时坐在观众席望著阿伯(许宗仁)做舞台的姿态,每每瞬时令人感到安定了些,许斌随团摄影,也让我们确信,他的影像将为这个作品带来另一层深沉的解读。果然,随著排练、演出剧照逐渐露出于微信、脸书,外部不时传来惊叹声,许斌大哥一秉本性,总把赞美归功于王墨林的剧场思想与实践,他的摄影与王墨林作品之间的关系,无须我再赘言。有一晚,酒酣耳热,创办上海草台班的上海作家赵川说,王墨林作品的人物存在于人间与冥界之间,死生交会的空间,总走在黄泉路上。霎时,我想起许斌曾自述拍摄《黑洞三》时,因作品本身,以及台湾在卫武营、牯岭街小剧场演,澳门则在牛房仓库演,回返这些个前世今生、思索人性的恶,促使他选择用「看不见的冤魂的方式」去拍摄(注),「对我来说,冤魂无处不在。」我仿佛听见许斌又说了一次。

满目疮痍,向死而生。九二一大地震是王墨林《黑洞》系列的原点,《黑洞一》则是两人相遇的起点。原仅采访报导此演出的许斌,自此却主动提出记录整出戏,就这么一路下来,晃晃悠悠,十五年过去,他俩谁也没有离场。没有离场的,又岂止他俩?黑名单工作室的王明辉、行为艺术家瓦旦.坞玛、许宗仁、许斌与王墨林,占去剧组人员近半,他们并肩而行。这就是江湖。倘若《长夜》是告别戏剧的手势,《哈机》也许是回归的手势。回归「遂行性」作为台湾小剧场与行为艺术交汇的身体行动能源,回归身体气象馆创立的一九九一年,回归前语言的官能,也回归解严。

身体的社会介入

郭昭兰主编的展览场刊《戒严.1980s.反叛——王墨林与他的身体论》,大墨为「1980s」这组关键词写下:

那是一个令人不由想起曾经有过乌托邦的年代,也不由对自己因为有过而开心起来。八○年代于我真是一个追求乌托邦的年代,我们的灵魂里充满了理想主义,因此我们相信现实中的不公不义是可以被我们翻转的,我们用肉身的动能,见证乌托邦对公共事务的介入性,我们更用行动的美学,创造乌托邦与封建体制对决的激进性。

但,我们在八○年代也是一个漫游状态中的虚无主义者,当我们高谈阔论对新社会的想像,我们却不在真实中的现场,我们只能眼睁睁看著在头上盘旋的资本主义幽灵,正在身边渐渐形成吞噬人肉的消费社会。八○年代从威权的戒严统治,转变为在荒漠中搭起的乐园,这样的历史矛盾,倒是更突显了我们的乌托邦,不只在精神上坚持一种恒定性,更在身体上保持它永远的行动力。

永远的行动力。展览场刊选录王墨林的〈身体作为一种媒体作用:台湾小剧场运动的「行为论」〉(原刊于《艺术观点ACT》第44期,2010年10月),同样返回八○年代,藉一九八八年行动剧场《驱逐兰屿的恶灵》及陈界仁等人做的《试爆子宫》等,声明当时身体与社会的联系正是通过「这种行为介入公共性的表演化行动」而得以彰显:「一九八○年代的身体剧场在构筑它的社会性时,一定是要通过激进的行为表现,并且在其中意味著它想要传播的话语,因此当我们看到一个行为的表现,就已经不再是单单看到一次身体表演,而是身体挑动了公共空间所象征的中心化权力。」

那么,多年后,在剧场内演出的《哈姆雷特机器诠释学》又焕发著什么样的行动力?

语言真的失效了吗?

王墨林创作后期发展著「演员的不可能性」,二○一一年,与两位韩国演员洪承尹、白大弦合作的《再见母亲》是为实践的里程碑。这一次,首演前一晚,他与王楚禹,这位多年来与他共同讨论行为艺术,发展出「观念剧场」的忘年之交,为著隔天是否于演前再整排一次而热腾腾地讨论著,他认为需要,因为行为艺术家必须再熟悉如何融入剧场的格式,王楚禹却担心如此将会磨损行为艺术家的「即兴」,「行为艺术不能排练。」他强调;王墨林回:现在没有即兴了。最后,王墨林选择让王楚禹于隔日下午和三位行为艺术家以讨论代替整排。

首演以后,王墨林跟我说,他让行为艺术家跟影像、声音、舞台工作,后面忘了把他们再放回行为艺术的语境中。其实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啊,聆听他人的意见,聆听自我的反省。我心想。多少次,我们误会这个人多么阳刚、炙热而执拗,却没看见其实他很脆弱。可是,如果是无法面对脆弱的人,是不可能做《哈姆雷特机器》的哪。《哈姆雷特机器》面对的世界多么崩塌、毁败,种种引经据典的拼贴独白,把自己跟政治的血块,跟历史的骸骨绑在一起,极官能,如战争。

总是在战争里,人生命的尽头充满冤魂、幽灵的形貌,自此交缠不去。这是个语言已经失效的时代,王墨林不只一次对我说。但我以为,他通过邀请四位行为艺术家加入而生产的「身体」并不是反语言的,而像是停顿、留白、静止之类,因而于语言充满的时间里,指出了间隙,身体记忆了语言的异义,要不是这样,王墨林又怎么会请每位行为艺术家,各选原剧作中的三句话,在各自决定的时间节点念出来呢?要不是语言仍有可能,王墨林又怎么会在开头与结尾,各上一次舞台,念出不同段的对白呢?

满目疮痍,向死而生。剧场始终是绝望之地,让人不得不习惯告别。

注:来源参见〈【2014共学讲堂记录】许斌:心里面有的,在排练场里就会有(二之一)〉(littletheatreschool.blogspot.tw/2015/01/201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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