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是一种创作者试图阐述「缘起不灭」的方式、一种为了让剧中主人翁醒悟的「镜像」与「考验」,一种让具有既有价值的观众能够找到对「同性情爱」的可能解释方式。虽然剧中,细腻地刻画出当代许多长辈对子女不谅解的可能,试图制造出其间的冲突,但仍有些许过于合理的描写。
唐美云歌仔戏团《莹姬物语》
6/22 台北国家戏剧院
唐美云歌剧团推出《春樱小姑》后,造成相当大的回响。至今,笔者仍难忘其剧情凝练、情感真挚动人。此后,编剧陈健星与剧组人员,及团长唐美云在一番讨论、商榷后,试图从《春樱》仍未退去的创作热情再行发挥,希望能延续著《春樱》平易近人的风格,碰触当代台湾社会正面临的敏感议题——「同性恋」、「同性情爱」等相关问题。过去,若有似无地藏著「同性情爱」的相关戏曲并不罕见,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孟丽君》,或是近几年的一心戏剧团新编歌仔戏《断袖》。尽管「同性恋」在当代已非新兴议题,但对中、老年观众而言,这无疑仍是相当大的挑战。
奇幻的日本前身与朴实的台湾后传
《萤姬物语》的剧情不完全绕著《春樱》中赵天成一家进行,整体结构四平八稳,有明确的起承转合,开场运用如电视剧的前情提要、小说楔子的方式进行,以一段看似与《春樱》完全不相关的日本平安时代战乱为背景,让观众在正式进入戏剧前产生悬疑。戏剧的开始,在赵天成(唐美云饰)的小儿子阿斗从妈妈春樱(许秀年饰)安排的相亲中遁逃揭开序幕。在家中的婆媳之争后,春樱的挑战是面对儿女成年的烦恼。
编剧陈健星不改其奇想的创作风格,连结「阴阳师」主题,让平安时代的阴阳师安倍先生(小咪饰)藉著新罗密术穿越时空,寻找转生投胎的爱人藤原蛉子(唐美云饰,也就是赵天成的前世),除了解决安倍先生的自我追寻外,天成也意外发现萧定远(陈禹安饰)与儿子阿斗(吴宜蓁饰)的感情,更借由安倍先生的带领,看见了前世,一解这段今世之情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正巧的是,台湾在今年五月下旬宣判民法未能保障同性婚姻违宪,让社会大众对「同性婚姻」是否能够合法的论争又更加激昂了起来。然而,唐团并没未因这波议题论争而放弃对此议题的想像,要说唐团为同志发声,倒不如说,唐团延续「春樱效应」(注)希望能够为每个家庭中躲在柜里不敢作声的孩子,与父母亲之间找到一条彼此理解的可能路径。
回到「观众本位」的议题思考
或许以「轮回」解释同性婚姻,本就存在本质上的谬误。表面上,创作者看似折衷地认为同性恋有所谓因果关系,亦可能让观众错解。但,依我所见,这并非唐团或编剧陈健星所欲表现的。剧中安倍先生让赵天成看见了他的前世,也让他看见了春樱的前世如何逼迫儿子藤原光秀(陈禹安饰)与蛉子的妹妹萤姬(吴宜蓁饰)不能相爱,造成一场殉情悲剧。不过,回到文本中思考,在这场悲剧发生之前,蛉子曾对光秀说:「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孩子。」直到天成与春樱被安倍先生带到「时空的回廊」,看到两人的初识与相处,也看见了小时候的阿斗。这时,春樱才从前世的幻象中醒悟,那句「无论如何都你都是我的孩子」似乎让春樱懂得,这才是亲子之间真正的「爱」。
「轮回」是一种创作者试图阐述「缘起不灭」的方式、一种为了让剧中主人翁醒悟的「镜像」与「考验」,一种让具有既有价值的观众能够找到对「同性情爱」的可能解释方式。虽然剧中,细腻地刻画出当代许多长辈对子女不谅解的可能,试图制造出其间的冲突,但仍有些许过于合理的描写。就文本整体看来,创作者致力于解决这人生的种种「结」,但天成对阿斗喜欢定远的态度,又或是春樱的醒悟、亲戚面对「同性情爱」的反应,仍不够有力推动剧中那些已有既定观念者「接受」的理由。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走出剧场后,听到年长观众们言道:「这出戏在宣扬同性恋。」的可能原因吧。
场面的挑战 强与弱的大对抗
《萤姬物语》同样是由唐美云歌剧团的三大台柱唐美云、小咪、许秀年主演,特别在这出戏中,久未反串的唐美云与许秀年的表演,十足惊艳了许多观众,在举手投足上,都可以见到演员如何细腻地揣摩人物,并试图从嗓音表现人物之特质。这一次年轻的作、编曲姬君达、姬君霆,以及编腔陈歆翰在剧中做了相当大的努力,除了传统的〈杂念调〉、〈江湖调〉等,也改编、发展出许多新的旋律,更编写出贯穿全剧且具有浓厚日式风格的主题曲〈萤之歌〉,歌词朴实而深刻、旋律简单、十分动听,让三位主要演员在演唱上都有相当大的发挥。
除了唱段外,音乐在推动剧情发展时亦发挥了相当大的功用。近年的新编戏曲大多有丰富的背景音乐跟著情感与冲突推动著剧情,有时听来像是游戏或动漫,关键时刻总有令人紧张的音乐陪衬在其后,看似古典却近似于音乐剧的创作结构,似乎已经形成一套新编戏曲音乐的创作模式。不过,这几年新编戏曲一直存在的问题是,背景或陪衬音乐的强度稍嫌庞大。从传统的文武场,慢慢因为剧情需求改为大型交响乐团演奏的同时,功底深厚的演员推进全力方可应付,但部分年轻演员要何以其肉身(声)抵挡? 至下半场时,演员们大多显现出疲态,一部分可能是演员身体状况,一部分抑或是受到音乐的影响。
此外导演、排场上的安排或许仍须斟酌与构想。在《萤姬物语》中,有非常多群戏是用来铺垫、炒热舞台气氛的,特别是兵荒马乱的场景。然而,导演大多选择以影像辅以更换队形的方式调度,当然这是一种尝试,不过,在戏曲舞台上,演员的表演仍是更重要的。虽然有许多龙套角色在台上来回穿梭,但始终无法感受到场景的荒乱、纷杂,演员即便有挥舞刀械的动作,看来也仅只是模拟而非真正打出手。除此之外,安倍先生在场上执行咒术时,所制造出的神秘也未因灯光而造成特别的效果,导演对舞台的虚、实掌握或许还有待深入思考与斟酌。
唐美云歌仔戏团走过廿年,在不断的尝试、媒合中,创造出许多可能,也渐渐走出自己的风格。相当庆幸的是,作为老少观众皆为之风靡的唐团,不畏争议地创作出《萤姬物语》真的令人敬佩。除此之外,提拔年轻演员的不遗余力也是唐团近年来相当巨大且成功的努力。在《萤姬物语》观后,有过瘾、有喜悦之处,当然也有那么点不满足。唐团试图为议题发声,资深演员为艺术而挑战反串,更是让人敬佩。期待唐团日后能够持续突破,并在「当代」这条路上,走出自己的一片风景。
注:在《萤姬物语》的节目册中,编剧陈健星在创作缘起写到「春樱效应」。他提到他从观众朋友们的回馈中,意外发现有人受到戏剧的影响,有人解开了亲子之间的心结,甚至有人修补了夫妻长年的隙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