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以林怀民最新舞作《关于岛屿》(2017)为例,其实就可以说明「身心灵舞蹈」创造的脉络,原是以理性之美对身体规范表现出前现代(Pre-modern)的浪漫主义,却已成为现代舞从现代性中剥离出来的一种矛盾现象。我们在《关于岛屿》可以感受到,其中通过不同的感官层次,营造出无论在视觉或听觉上所表现的特定意识形态,其策略看起来似乎是要从观看者的身体感知切入一定的传播效果。在解严卅年后,舞蹈被统合于公共政治的生产关系之下,俨然与政治混乱的现实分隔成两个世界。
从台湾舞蹈的发展来看,其实身心灵舞蹈并没有走出中国古典舞蹈所订下的方圆,源自西方的现代舞在这里就变成一个失去上下连接文脉的语境,它通过空洞的回音振荡,现代舞在台湾的论述针对或已成神主牌的蔡瑞月,又或刘凤学、游好彦……等主要流派,也都任人恣意论断,尤其在当前统独政治的意识形态之下,所有舞蹈史的建构更富争议,导致其中美学创造都不见有人作出宏观的研究及讨论。
迄今回顾,反而九○年代被媒体命其名的「身心灵舞蹈」,无论在其风格归纳及定位,都隐约可见似有似无的脉络,首为林秀伟创立「太古踏」始(1987),继之陶馥兰、刘绍炉,到林怀民带领已逾廿年的「云门舞集」,于一九九四年创作出《流浪者之歌》,至此之后的舞作渐渐转进「身心灵」这个行列。当然林丽珍后来居上的「无垢舞蹈剧场」,作为九○年代以来这一波风潮的最后一波,更值一提。
舞蹈也可被视为是一种身体政治学
马克思说:「人们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著活人的头脑。」(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这句话竟然会跟上述台湾当前身心灵舞蹈现象有著惊人的贴合之意;马克思这里指出的若是当下所谓「创造」的主观意志,仍然不得不受著历史的规定所限的话,我们也想试问:逾越历史的创造是否可能?事实上既用了「身心灵舞蹈」这个关键词,就表示编舞家都「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因而更要问的是这支舞蹈的脉络是什么?
很多人会把舞蹈视为人类学的一个研究科目,因为涉及舞蹈通过祭典的身体线条所呈现的是秩序感,也是在形而上世界的精神秩序反映。就像「萨满」所意味的拟似神之形,更如日本「舞踏」强调魂魄的复活一样,都是让舞蹈展现出一种具有不朽性的崇高精神,也是观众在可视性的范围内,从舞者直立的身体看到的是一个「他者」的想像体,即使这里的「神」或「魂」不过是人作为一个「外部者」的分身。问题在于这个「他者」化是通过一套身体的管理系统运作出来的,若以教会作譬喻,编舞家(耶稣)是舞者(教会)的头,观众(信徒)则是舞者(教会)的肢体;凡姿势的样态、肢体的行动,都表现出这种指挥与被指挥的系统秩序。其实,舞蹈也可被视为是一种身体政治学。
通过舞蹈表现的一个神圣化的「外部者」身体,基本上是由编舞家的头与舞者的肢体所统合起来的,也是一种指挥与被指挥的权力关系的统合,其建构的基础就在于舞者身体的被意象化、组织化。套用拉冈的「镜像理论」,舞者在编舞家视线的监视下训练,编舞家必须将舞者的身体从脚、手、腕到腰……等各部位,予以城邦化的想像进行中央集权的训练,然后依凭舞者在镜子折射出来的全身,作为「他者」化的想像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