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PAR表演艺术》杂志为对象,搜寻「跨界」这个关键词,会跳出94篇相关文章,最早一篇是在1998年底刊出的内容,谈论歌舞伎与巴赫音乐的跨文化、跨场域创作。随著时间推移,举凡装置艺术与表演艺术间的交错、传统戏曲与当代表演的共创,再到科技展演与表演创作的多元融合,10多年过去,「跨界」一词的定义不断发展、演变,究竟什么是跨界?跨界又能带来什么可能与提醒?在作曲家王希文、编剧詹杰与导演郭文泰眼中,各有相似与相异之处。

王希文:「音乐」都是说故事的角色之一
在出国攻读电影配乐之前,王希文就曾参与大学校内的舞台剧音乐创作,学成归国后,先后入围金马奖最佳原创电影音乐、金曲奖最佳专辑制作人奖,也创办疯戏乐工作室,替诸多音乐剧作曲,他笑说自己是「狡兔三窟」——但不可否认的,无论是电影配乐、流行音乐或是音乐剧,都为他的各个创作阶段带来不同养分。
穿梭于电影配乐与音乐剧等产业之中,光是工作流程上的差异,对身为创作者的王希文来说,就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像是电影配乐的工作,多数都是影像剪接完成,接著才是由我接手创作配乐。」王希文说道,为了要让资方或出品人理解剪接成品与音乐效果,在剪接阶段就会放上参考音乐,「所以我不单单是要根据参考音乐的方向和结构创作原创配乐,还要做得更好。」这是电影产业对于配乐创作的先天限制,他也有碰过导演在剪接阶段就会来回讨论,或是根据他的配乐创作来剪接,但这终究是少数。
不过在表演艺术上的音乐创作则是另外一回事,「我一直觉得剧场给我一种在创作中探索的感觉。」王希文也是在一次次的经验里,才渐渐明白——剧场配乐无法像电影配乐那么精准,演员每次的排练都会有些许不同,甚至在排练中也会长出新的内容,回到表演艺术的创作上,他要思考的,是让音乐可以「更有机」。
「我眼中舞台剧的音乐,是另一个『角色』,提供观众新的可能性。音乐也可以带出某种观点,并且和台上的演员有所碰撞或对话。」王希文更以这几年替国庆总统府光雕展演的音乐作曲做说明,若要说「跨界」,这大概是他创作生涯上最跨界的经验——无论是台湾动漫、未来女性或是台湾艺术家等历年展演主题,再到与光雕和诸多表演者的配合,王希文始终把音乐当成独立角色,不管是用在什么产业、和哪些领域的人合作,他创作的音乐都有想说的故事、想传达的理念。

詹杰:打开自己,试著和观众接轨
曾以《刺猬男孩》拿下金钟奖戏剧节目编剧奖、在影视和舞台剧都有丰富产出的编剧詹杰,和王希文也有同样感触,「影视创作在商业体系里,因其投资金额庞大,自有一套相对成熟的镜头语言和故事编写方式,但是在舞台剧范畴里,编剧从形式到内容上,都有更大的探索和玩耍空间。」詹杰知道,在影视圈里,他是团队的一员,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目的,就是要互相帮助、走得更远;但是在创作舞台剧时,则能以自己为本位,讲想讲的故事。
这并不意味两者之间有优劣之分,投入这两个产业的创作,詹杰的思考相当实际,就是为了「生存」。大学就读中文系的他,后来去念戏剧研究所,也是种跨界,「不论是中文系或是戏剧所,我很早就知道毕业之后的前途不明,太多学长姐就这么停止创作了,所以我很早就开始在思考未来出路。」为了在创作这条路上走得长远,詹杰选择把鸡蛋放在不同篮子里。
这是詹杰的生存手段,而回到创作上,电视剧与舞台剧只是不同的说故事媒介,詹杰笔下的故事,有私娼寮小姐、有爱滋感染者、有牵亡仪式,他透过各个展演平台把故事送到观众面前,让大家能更打开一些对世界的认识。
「所以我也觉得,与其说是『跨界』,我更会把它理解成『打开自己』的方式。我试著打开自身限制,试试看让其他人事物进来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创作上难免遭遇困顿,好像没有什么动力再往下走,詹杰的突破之道,就是打开自己、去感受其他事物,从中寻找不一样刺激。
「像我第一次跟无独有偶合作,才试著理解他们说的『和物件发生关系』,一开始我根本听不懂这句话。」詹杰进一步说明,打开自己的同时,更要懂得尊重、接纳别人,谦卑地学习对方说故事的方式,只有放下身段,才能有所获得,「如果是想著要加点传统元素,让作品看起来丰富点,那这样就容易流于表面,『跨界』不是把别人的东西都拿来用就好。」
这样的打开与接纳,詹杰也延伸到他对表演艺术产业的观察。他举电视剧《我们与恶的距离》和《八尺门的辩护人》为例,认为编剧在创作时,必须得思考故事如何跟观众接轨,影视产业已经花了相当多时间,反复琢磨与尝试,才能在讲述死刑和外籍移工这类生硬题材中,依旧吸引到观众。「我真心觉得我们都要试著放下自己,在创作时更多地把观众思考进去,找到和议题接轨的桥梁,如果表演艺术永远只把自己定位成『只做给会看的人才看的作品』,那就太可惜了。」

郭文泰:表演艺术本就跨领域,信任彼此才是基础
说到「观众」,正是郭文泰在1998年成立的河床剧团在多数作品里的思考核心。2000年,河床剧团在《彩虹工厂》中开始建构大型装置,隔年在华山的作品《稀饭》,则是让每一个走入空间中的观众,都变成作品一部分。
「在一般的镜框式的舞台,观众一眼就能看到台上的左、右侧和各个出入口,而我们强调的,则是观众的『total experience』,所有舞台元素的存在,都是在思考怎么让观众走进作品里。」郭文泰解释道,在这样创作思维中,「开房间计划」的出现,是很自然的一回事。
第一年的「开房间」演了28场,一场一人参与,也就意味只有28位观众,这当然是「开房间」的特色,也是最大限制。数年之后,河床剧团团长叶素伶在看过蔡明亮的VR创作后,开始发想「开房间」新的展演形式,「我们已经累积这么多表演者与观众之间亲密的创作手法,如果加上VR科技,就可以让作品在更多地方演出,让更多人能同时参与其中。」郭文泰说,这是河床剧团跨界拍摄VR影片的重要契机。
这样的尝试的确获得亮眼成绩,首部VR360作品《遗留》入围2022年威尼斯影展的「沉浸式内容单元」,并获得卢森堡城市电影节最佳沉浸式体验大奖及高雄电节VR360叙事奖。第2部作品《彩虹彼端》则在隔年荣获蒙特娄第52届新影像影展最大奖「最佳全景奖」;这两部作品都延续了「开房间」创造观众与周遭世界的连结,模糊了观看和被观看之间的界线——观众不仅仅是见证者,更是经验本身。
「我们拍的是360度的全景VR,不是只把舞台上的东西搬到VR上就好,光是观众戴著头盔无法四处走动,就会影响画面要怎么创作。」郭文泰强调,河床剧团26年来一直倡导各个元素能独立观赏、又能合在一起的总体剧场创作形式,所以与VR科技合作,依旧能在创作上各司其职,发挥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大部分的舞台剧作品,则时常会将剧本视为最重要的依据,仿佛灯光、服装、音乐等等各项元素,都是为了服务剧本而存在,「我觉得在当代剧场里,从剧本、演员、服装到新科技,都一样平等、一样重要。」郭文泰最后说道,回头再看剧场,舞台上发生的每件事,都得仰赖不同专业的协力,表演艺术本来就是跨领域的呈现,「所以大家都要够信任彼此,才能一起完成每件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