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氏音樂常引起兩極評價,一場音樂會中樂曲表現似也有雲泥之別,此完全非關技巧層面,而實是閔氏強力的切入所導致的。
閔惠芬二胡演奏會
10月28日
國家音樂廳
探究胡琴在民族器樂中所以能管領風騷之原因,固可溯及宋元以降戲曲音樂的伴奏需要等歷史因素,但根本原因可能還在其音樂表現貼近歌樂,卻又能在某方面再加擴充之緣故,而滑音、弓之應用及沒有指板限制所出現的大猱弦等,更使胡琴在張力幅度變化上爲其他樂器所不及。以此基礎,配合大陸強力的工農兵文藝導向,遂使胡琴在近幾十年有了不同於過去戲曲及近代劉天華風格的一些發展,呈現出豐富飽滿、激烈熱情的風貌,而此種風格之典型代表正是這場國樂會的主角──閔惠芬。
閔惠芬的音樂,簡捷而言,即是在精準之技巧上展現其生命之激情,音樂會中如此風格之典型樂曲是《江河水》與《新婚別》;不同於早期吳素華的含蓄,閔氏之《江河水》在開頭即以強力的張力變化及斷句頓挫來寫出心中不可遏抑之悲憤,如此的表現,在悲憤之餘,自然亦可由人解釋爲一種控訴,而這也就是評價閔氏音樂往往會趨於兩極的一個原因:愛之者爲其情緖感染至不克自已,反之則必覺得其表現太過露骨、有著太過樣板的情感表現。
然而,若從《新婚別》來看,則就更能看出閔氏音樂風格所眞正擅長的是些什麼了。通常大型二胡協奏曲予人之印象是:冗長反覆、令人疲乏的長篇敍述,二胡音樂又往往爲樂隊吃掉,但這些缺點,在閔氏《新婚別》上卻都能一掃而空,這固然部分得歸功於作曲,然閔氏音樂的強力穿透性應該更是個主因。可惜樂團缺乏彈性與情感,誠屬美中不足。
也許正因帶有如此外現之主體性吧!整場音樂會的樂曲表現乃皆強烈有著「入閔惠芬則閔惠芬之」的情況,《病中吟》、《霓裳曲》之會讓此間聽眾不習慣,固正是少了那一份「自然直抒」,而弓頭音之有意或習慣性的大量強調也使得《二泉映月》少了一份悠遠。
然而,要說閔氏完全缺乏其他方向之表達也是過當之論,《陽關三疊》纏綿甚於激情的恰到好處,《寒鴉戲水》中的俏皮趣味都讓人看到她的另一面,尤其後者,雖已偏離正宗之潮樂風格,但卻能帶出另一種韻味,無論二胡或打擊樂伴奏,皆成功地將「戲」之一字淋漓寫出,很可爲有心人之借鑑。
演奏會中的眞正遺憾恐怕是來自《阿美族舞曲》,此曲速度之改變、旋律之發展皆顯示了作曲者對樂曲僅止於平面之了解,令此地人有莫知所云之感,而由此似乎也能看出大陸對臺灣了解之一斑。
閔氏音樂固常引起兩極之評價,而一場音樂會中樂曲表現似乎也有雲泥之別,此完全非關技巧層面,而實是閔氏強力的切入所導致的,合其性者即有強烈之感染力,不合其性者則難免某程度之尷尬,但無論如何,以強力生命力來展現激越情感,閔惠芬於此畢竟是別無敵手的,有許多年輕人學她的技術、學她的表現,卻總讓人無法感動,究其實,即是缺少了閔氏音樂特有的那份「量感」,此種量感使其激情不致空有其形,而觀諸她與癌症之搏鬥,似乎也說明了她的音樂力量並非單由技巧層面可以造就的。
文字|林谷芳 民族音樂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