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原舞者的演出或甘美朗的敎學都不是流行文化,但都在尊重和自己不同及非西洋準則的習俗上做到了典範。
四月十六日、十七日原舞者舞蹈團在台北國家劇院演出賽夏族矮人祭歌舞《矮人的叮嚀》。和絕大多數歌舞節目不同的是,它結合了學術的硏究和忠實的模仿,並以誠敬的態度呈現。最後由室內跳到室外,加入許多臨時舞者,依該族的祭典習俗,燃起熊熊火燄盡情歌舞,將整個事件帶到最高潮。雖然迥異於一般的娛樂性或藝術性節目,觀衆的反應却是熱烈和滿足的。
矮人祭的傳統由來已久,也不乏文獻記載。以往除非親赴賽夏族聚居之地是不能有所接觸。這一次雖然是爲了舞台的呈現而將整個過程縮短,也不是眞正的「祭」,却給更多的人某種程度的「親臨」感受,這是其成功之處。當然,這次演出之受注意和歡迎,除了工作者和表演者的敬業精神外,也拜本土熱之賜。特別要提的是胡台麗敎授主導策劃的許多原則性問題,例如原舞者團員實地學習和參與賽夏族祭儀的全部過程。爲此次演出,他們不但徵得該族北祭團姓氏代表的同意,舉行過一些必要的儀式,「同時向矮人稟吿,請求諒解與祝福。」(註:此引句取自節目單。相關細節見本刊十八期1994年4月號胡台麗文「矮人的叮嚀」。)
許多年前,陳奇祿敎授尙擔任文化建設委員會主委時曾說過一句話:「保留一點迷信也無妨」(非直接引句)。我讚賞原舞者爲這次演出的過程中所作的許多「迷信」動作。五四以來,「賽先生」和「德先生」的新文化思潮的確帶給我們進步和自由,却沒有培養我們的尊重和包容精神。所以有很長的一段時期,知識份子貶損一切不合西洋準則的習俗,更不能包容中(漢)、西以外的事物。
由此也使我聯想到我個人在美國和台灣敎印尼甘美朗時吿誡學生要脫鞋,不可跨越樂器,並在演出時對大鑼燒香獻花等一些「提倡迷信」的論調和動作。原因是在印尼人心目中甘美朗樂器有神。學生們似乎都能「姑且信之」,有一次一個美國學生問道:「你眞的相信這些樂器有神嗎?」我振振有詞地回答:「不管信不信,我們是尊事當地人的習俗。」大家也就沒有二話。久而久之,他們習慣成自然,還會依樣葫蘆向新來的人灌輸同樣的思想,我則一方面暗喜他們多認識了一種文化習俗,另一方面也慶幸因此增加了樂器的保養和壽命。
時代眞的不同了。幾十年前的台灣,不要說東南亞或原住民文化,就連一般民間的文化都爲知識份子不屑一顧,遑論學術性的硏究結合非娛樂性的演出。音樂敎育體系中也只有西洋,偶有中國(漢族),做夢也沒料到中、西以外還有音樂,而且還能大談純音樂以外的文化現象。現在社會日趨多元,民智大開,不可能的變成可能,不能包容的逐漸容忍。這一次原舞者的壯舉說明了觀念的改變和新契機的來臨。無論是原舞者的演出或是甘美朗的敎學都不是(也不可能)萬人空巷的流行文化,但都在尊重和自己不同及非西洋準則的習俗上做到了典範。所以,即使保留一點迷信也無妨。
文字|韓國鐄 北伊利諾大學音樂系教授、國立藝術學院傳統藝術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