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從「皇冠迷你藝術節」到「皇冠藝術節」，十年來統籌策畫的平珩不改其志，繼續推動一些旣非主流也非另類當紅的演出，在「中間地帶」開拓出彈性極大、式樣繁多的一片天。節目越演越多，檔期越排越長，從三月到五月，今年的皇冠藝術節要騷動三個月，並且以其跨越各類表演的特質，定名爲「非非之想」。

今年最大的特色，就是以「節中節」的概念，在四月中推出「香港雙週」的單元，請來一齣戲、兩支舞，及兩場談論九〇年代香港表演藝術的講座，讓觀衆初窺「進念．二十面體」及「城市當代舞團」以降，香港新生代藝術家的勃興活力。整個單元由香港藝術中心策劃，將去年香港「短劇戲流九五」和「新浪潮舞蹈節」較具特色的作品搬來台灣，機會實屬難得。

香港雙週：廿豆．盒子畫＋楊春江＋何秋華

「廿豆．盒子畫」的團名夠古怪，他們成立才三年，成員都在三十歲出頭，全無上一代實驗劇團的思想與文化包袱。他們帶來的《動作藍圖》是最新作品，語言不多，調度繁複，在香港演出時飽受爭議。爭議什麼呢？這群年輕人不耐時下劇場的虛矯身段，立意「假戲眞做」，把生活的切片「眞的」搬到舞台上來。於是，有人在台上烤蛋糕、種草、拉琴、甚至脫衣服，當然這些行爲又組合出新的象徵意象。

香港劇評稱他們爲「另類劇場新一代」、「靑春殘酷劇場」──不是亞陶的殘酷劇場，而是大島渚《靑春殘酷物語》中的那種靑春熱情遭到挫傷的殘酷事實。

看「廿豆」可能有點像看台灣第一代小劇場的實驗作品，演員生手生腳，不管什麼舞台慣例，對自我生命的執著時而顯得無聊、時而眞誠撼人。也有劇評稱《動作藍圖》是場嘉年華。嘉年華好不好玩，端看你自己是不是愛玩的年輕人。

這兩年香港才開始出現「獨門獨院」的舞蹈個體戶，楊春江和何秋華是其中耀眼的兩位。楊春江是個「半路出家」的舞蹈局外人，他在香港中文大學修的是西洋繪畫和中國音樂，之後卻跨行做起編劇、導演、演員、舞台和造型設計，從進入城市當代舞團做市場行政，到自發地成爲一鳴驚人的舞者和編舞家。

這段崎嶇行路讓他經常有跳出框框的舞蹈思惟，這次帶來的《攣生戀》就是個好例子：一具「單驅雙性」的身體，不妨視爲男女兩性的共存，或精神與肉體的分裂。他說：「人往往自己製造『另一個人』來令自己快樂、痛苦和折磨。」這是自我依戀或自我叛變？香港《信報》的評論廖翠英寫道：「自摑、飛吻，隱晦式的自瀆動作，到最後的赤裸，劇場語彙很豐富……更煽動出一陣心酸。」

同場演出的何秋華則恰恰相反，是科班出身的專業菁英。從香港演藝學院到英國拉邦中心，她曾在許多不同風格的舞團演出，包括到荷蘭和著名的以色列編舞家Itik Galili合作。九四年回到香港發展，在城市當代舞團及初生之犢舞蹈團編舞。

《如果我落在一根羽毛上》打算從戶外演到室內，以一個擲落婚紗的新娘，發展出女性的自覺和愁夢。她和一堆枕頭的關係豐富且耐人尋味，動作時而驚險、時而沉鬱抒情，風格頗接近台灣編舞家何曉玫的作品。

兩場放在週日下午的講座，針對不同主題：近年在香港推動戲劇活動甚力的紐約大學博士盧偉力，將主講「在分割空間中轉型──九十年代的香港戲劇」，而香港藝術中心「新浪潮舞蹈節」的策劃潘少輝，也要來和平珩對談「從香港／台灣經驗看『現代舞』在華人社會的發展及困境。」

戲劇：密獵者＋陳輝龍＋台灣渥克

皇冠支持的劇團「密獵者」成立一年多，一直朝兩個目標前行：其一是引介西方當代經典劇目，其二是提供機會發掘新進導演，《等待果陀》就是這兩者交集而成的代表作品。

貝克特有如新導演的試金石，當年陳玉慧從法國回台時就以一齣《無言劇》讓人驚豔，去年陸愛玲則挑上了《等待果陀》，一鳴驚人。她運用京劇及舞蹈的表演程式，轉化了劇中詩意反覆的段落；改由兩名女演員飾演的主僕，更令人印象深刻。

她細膩挖掘劇文背後的肌理，讓這場無聊的等待先是趣味橫生，卻終結在沉鬱感人的氣氛中。由諧謔到悲愴的巨大跳躍，可謂深得貝克特神髓。這次陸愛玲重新整修細節，用《等待果陀》作爲皇冠藝術節的開場。

小劇場人氣興旺，不少「文學人」也興致勃勃要搞劇場。像「變色龍」一樣兼跨電影、文學、廣吿多行的陳輝龍這次則要以他的小說《雨中的咖啡館》加入藝術節。他不搞把小說情節搬上舞台的那一套，而是設計了「作者」、「讀者」、「窺探者」三個角色，在玩電動玩具的尋寶遊戲。

絕少涉足台灣小劇場，反而對東京地下劇場相當熟悉的陳輝龍，滿腦子好玩的想法，包括全場的電影放映和表演同步進行，讓影像和演出者及觀衆進行多面向的對話。

他說：「不止要打破鏡框式的舞台格局，還要打破演員與觀衆台上台下的距離，以及演員與本我固定角色的限定。」很抽象嗎？就陳輝龍和曹家瑜已經拍出的影象部分來看，可是一點都不抽象。配合這次演出，陳輝龍還要把他在國內及日本得過獎的地下電影搬出來辦一場小影展，讀者可以看看他獨特的「新感覺派」文字在劇場和電影中會有怎樣的發揮。

立志做台灣最「俗」、最「聳」的前衛劇場的台灣渥克，五月要推出一部「科幻異色」作品《屁眼來的人》，是一部「鮮橘色靑春的性愛大冒險」，由渥克的「當家小生」邱威傑編導，藉一個從小看日本超人卡通長大、一心想當超人拯救地球的台灣男人，反省台灣人在日本通俗流行文化影響下成長的問題。

劇中把陽剛中心思想的超人電視類型予以「陰性纖性化」，表現小人物自我美化的狂想。台灣渥克在主幹楊長燕赴美念書、陳梅毛面臨當兵問題的情況下，能否成功栽培新創作者，是這個特立獨行的劇團能否存活下去的關鍵。

舞蹈．音樂：吳佩倩＋約翰．佐恩

成立七年的吳佩倩舞極，對國內爵士舞的演出及敎學都推展甚力，四月底要推出的《爵士舞之巡禮》等於是一個有系統的介紹性回顧，展現爵士舞的源流及變貌。從百老匯歌舞、爵士芭蕾、現代爵士、即興爵士、狄斯可爵士到時下流行的爵士流行熱舞，不一而足。

演出者也結合老、中、靑、小四代，從前輩舞蹈家許仁上、金澎，留美舞蹈家丹尼．李，到國內的年輕舞者。看過去年馮念慈具顚覆性格的《高解象爵士音樂舞》之後，吳佩倩舞極想必會帶來一種很「正統」的熟悉感。

今年唯一的音樂節目是約翰．佐恩（John Zorn）的現場即興。去年佐恩首度來台，滿屋子觀衆都是老外，八成是從隔街的Friday's晃過來的。佐恩從紐約紅到日本，台灣樂迷只知他聲名如雷貫耳，卻少有機會買到他的CD。事實證明，他的音樂也是「如雷貫耳」，一部分觀衆被高分貝震得掩耳逃遁，留下來的卻如痴如狂。

憑著曾爲紐約愛樂、布魯克林愛樂作曲的實力，以及紐約時報稱他是當代頂尖音樂家的讚譽，他的即興一點也不含糊。他用椅子、身體、麥克風和喇叭的feedback尖音，混合他拿手的薩克斯風，創造了一個多層次的聽覺世界。

另類、前衛等風格定義皆難以形容，那旣囂鬧、又相當東方思維的感官經驗。仗著去年的大受歡迎，這次佐恩又把台灣排進他的亞洲行程中。這整座「什麼都有」的藝術節森林內，佐恩無疑是一頭最奇特的怪獸，一位眞正的大師。

文字｜鴻鴻  詩人、劇場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