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傳統民俗三口相聲的靈感,李國修的城市喜劇《三人行不行》系列已發展了十年,今年新作品《長期玩命》是系列之四,更嚴重地暴露了創作者對這個城市的憂懼。嘻笑怒罵地讓觀眾笑倒,嗆出的淚水還是辛酸味,則是李國修不變的風格。
屛風表演班《三人行不行IV──長期玩命》
10月4日〜19日
台北社敎館
10月31日〜11月1日
台中中山堂
11月8日〜9日
高雄文化中心至德堂
11月15日
台南文化中心
別在劇場中膜拜
演電視演到三十歲,到了某種關卡,李國修放自己一馬,飛到日本四十五天、紐約五個月。在東京澀谷的一家也叫「喇媽媽」的劇場裡,看到「赤信號」劇團的演出,印象極其深刻。
小小的劇場,觀眾坐成L型,身旁即是吧枱,空間裡共存著閒適與嘈雜。雖然聽不太懂日語,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鬧什麼,就看有三位少年演員在台上拼命耍寶,台下笑得前俯後仰,一邊發出咀嚼欷簌的聲音,一邊看著演出,台上台下都樂不可支。李國修心想:「第一次發現劇場可以這麼沒有壓力,就像你到了個菜市場,氣氛是隨意而無秩序的,但卻有叫賣的焦點在。」
那時的觀賞經驗讓李國修再次肯定「劇場」並非供人膜拜的殿堂,推翻傳統「寓敎於樂」的說敎文化信條,同時也埋下他創作「屛風表演班」招牌城市喜劇《三人行不行》的因子。
李國修自認第一回作品《1812與某種演出》經驗是挫敗的,因爲仍跳脫不出小劇場應具實驗、批判性的中心思想,到了第三回作品《三人行不行I》,也終能大膽丟掉自己的包袱,以片段不相連(僅靠幻燈字幕串連)、不說故事的輕鬆戲謔方式,宣洩出他對台北這個城市所有的想法與態度。
民國七十六年《三人行不行I》在台北舊情綿綿咖啡廳演出,據估每場約一百人次共演了二十六場,除了創下小劇場推出午夜場(晚十一點)的先例,兩百元一張的票還附贈飮料,李國修笑說當時他就存心想讓觀眾灌倒嗆到。
也別笑得忘了嚴肅
李國修說,起初基於對相聲的摯愛並實際參與過《那一夜,我們說相聲》的創作,《三人行不行I》的原始靈感來自傳統民俗的三口相聲,但他並不是要演相聲,只是借用了三個人在台上說(演)笑話的形式。除在結構上加以改變,也融入其多年累積的喜劇訓練,《三人行不行I》企圖實驗出新的喜劇形式與表演方法,傳達「人際交通的阻滯及混亂」的嚴肅主題。
後來《三人行不行I》玩出了空舞台、一人扮演多角的高度寫意想像空間,在票房與觀眾的回響上也有很好的成績。從一個主觀的創作者角度看,李國修自認爲在第二場〈南部女孩之死〉灌注了對這嗜血冷漠城市的溫和理性批判,又得以在終場平克佛洛依德《月之暗面》女聲的悲腔吶喊中傾吐出所有感情,更重要的,這是齣原創作品,不是翻譯或改編來的,結果讓他十分有成就感。至於之後的第二集、第三集或第四集,李國修坦承當初壓根沒想到會做續集,只是《三人行不行I》覺得還沒玩夠,才想再玩《三人行不行──城市之慌》,直到《三人行不行──OH!三岔口》始確定將系列玩下去。
累積對城市的情感
《三人行不行──城市之慌》繼承前作「短小精幹」、無結構壓力的特色,表面上是對喜劇大師卓別林的致敬(或致歉),實際上延續「城市」主題,例如李國修刻意安置的「警察」角色(第一集出現在〈目擊者〉、第二集在〈黃色電影院〉),是他認爲的社會威權象徵。除了繼續整理累積他個人對城市的情感,在形式上第二集也開始確立主線人物Paul、Peter & Mary(代表當時代的所謂「新人類」)以及前集終場等於後集開場的扣結安排。
到了第三集《三人行不行──OH!三岔口》,李國修試圖擴大規模,在城市的選擇上鎖定兩岸三地,篇幅從小品短篇轉成長篇故事。性=政治、威權操控支配之諷刺透過男女關係、人偶同台明白顯現,而時代環境急劇崩解變化中的都市人的徬徨焦慮,在角色劇情快速換裝剪接後更加浮凸,第四集《三人行不行──長期玩命》引爆誕生。
前一集面臨何去何從的角色,在這一集直接面對留或走的抉擇。李國修希望在《三人行不行──長期玩命》裡破自己的格,丟掉之前兩男一女的模式,改用三男三女來講述「台灣人的移民」主題,呈現由六個演員扮演十八個符號角色的「聚散離合」。
玩命居然可以玩這麼久?
「長期以來,我們以玩命的方式生活在這裡,而居然可以玩了這麼久?」李國修說。取材從眞實的社會治安案件、身邊親友的故事到自我想像的戰爭廢墟,《三人行不行──長期玩命》徹底暴露了創作者的憂慮和恐懼。李國修回憶當初第一集沒有深挖〈南部女孩之死〉因,只希望觀眾注意到,在女孩死前的台上那些人做了什麼(看電影、泡馬子、打麻將……),現在第四集觀眾看到正在玩命的這些人,有的鬧離婚、有的吵分家、有的移民去、有的願意死守這塊土地,而其實那些或這些人都是平民老百姓,正是三人行裡的你我他。
李國修常常喜歡說自己是個悲觀的A型山羊座,對很多事情總是想得很遠,做最壞打算。會做喜劇,很多人直覺是劇團生存的票房考慮所致,對此李國修當然不以爲然,在酒酣的煙霧中提起二十年前的當兵往事。
抽到「金馬奬」。在單打雙不打的那個年代,每逢單日便是迫在眼前的可能的死亡,遇雙日,則滿是如重生般的狂喜。李國修自嘲怕死又怯懦地熬到退伍,淸淸楚楚記得民國六十七年的八月二十七日,他從馬祖南竿航抵基隆,當右腳踩上台灣本島的那一刻,腦海裡只浮現三句「台詞」:我撿回一條命!我以前幹嘛這麼焦慮?從今以後嘻笑怒罵過一生。
而嘻笑怒罵的方式有很多種,在李國修編導的「屛風」作品中,他始終堅持「燈不點不亮話不說不明」、與一般人同高的平民風格,他說創作者難免有自私與主觀的一面,相信觀眾可以發展出自己的《三人行不行》版本,找到自己的留白空間。
文字|楊莉玲 新聞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