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門舞集秋季推出兩檔演出,《流浪者之歌》和林懷民流浪的系列新作《水月》。這是一套蘊釀很久的寧靜之舞,展現林懷民編舞創作的最新動向和雲門舞者最大的潛能。
雲門舞集林懷民「靈、靜之旅」
《流浪者之歌》
11月13-16日
《水月》
11月18-22日
國家戲劇院
從《流浪者之歌》開始算起,可以說是林懷民舞蹈創作的另一新階段,不但創作主題不再直指國家的、社會的議題,肢體動作的運用也從原來借用瑪莎.葛蘭姆,甚至更廣義的西方舞蹈技巧中脫離出來。一九九〇年《流浪者之歌》的舞蹈編排從打坐以及太極,一種趨向靜態的動作訓練出發,企圖尋找一種新的身體語彙的表達方式。而爲了找到身體更基本的動作動力根源,九七年開始,雲門的舞者們便跟著熊衛練習「太極導引」,找尋「從靜到動」的動作形式,爲此次新作《水月》的演出做準備。
「太極導引」是熊衛根據各家太極,集其所長發展出來的一種「垂直升降」的動作系統。講究的是身體的無爲,身體的鬆、柔。《水月》的肢體動作以太極導引爲基礎,然而,在這支舞裡是看不到眞正的太極導引的。所有的動作都已經經過變形、拆解和重組,轉換成一串串鬆緊相接、疏緩有緻的動作運行,形成《水月》一股特殊的動作氣質。
《水月》也是一支循著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的樂聲,所發展出來的一支純粹、抒情的舞蹈。表面上看來,《水月》有著近乎山水潑墨的揮灑和如行雲般的輕靈飄逸,然而此舞的動作與動作、與空間、與音樂之間,都存在著不可輕乎的環扣相連。正如巴赫的音樂,有著嚴緊的格律,在低沉緩行的樂聲下,又有寬廣的思索空間。於是,舞與樂的交融,產生了時而交疊、時而疏離的對應關係。
鬆塌、緊繃、呼吸、流動……
黝黑的舞台地板上潑灑著看似隨意的白,穿著白色半透服飾的舞者在其上緩步滑行、舞動,綿延的動力流動,使舞蹈透露著一種近乎水霧的氣息。
一開場,一把大提琴獨奏著低沉而綿長的樂聲,男獨舞者站在舞台中央,有著近乎孤絕的挺立。似在茫茫中探尋自己的出路,也像是對周圍的空氣做一個接一個的試探。女舞者的獨舞段落則是向內尋求的,更爲禁梏、深刻,也更爲專注,霎嘎然而止的鬆與緊繃得發顫的張力,兩者形成強烈的對比。
另一個樂章,兩組雙人舞對應出更多的弦外之音。站在前頭的一組雙人與樂句緊密的對話,輕柔綿亙地接受任何一個來自對方的輕靈波動,一來一往,毫無間斷,兩人間的熟稔相知,連呼吸都幾乎一致。後一組雙人則在不斷的出力、閃躱、相抵、拉鉅之間,刺探對方的反應,企圖建立彼此對應的模式。
來自舞台右方的舞者像一把劍飛奔而出,劃破原有的寂靜。
攪動過的人群,卻又如氣流般漸次回覆,並產生出另一種新的,群與個人之間的相對關係。雖說是群舞,事實上每個舞者卻都有屬於自己的動作和節奏,累積出複雜細微的差異變化,卻又同時負載了更多的共同氣質。
人舞、鏡像、水影、時間……
其實《水月》裡所談的對應關係,這種在舞蹈中流轉,不可確定的關係變化,在今年初林懷民爲台北越界舞團編作《白》的時候就已經運用過了。觀衆可以從舞者身上感受到能量,到底是什麼樣的能量也許是不可言喩,但舞者如果沒有這份能量舞的感覺就差很多。
「也許是年紀大了,想看更多的東西,做什麼都想慢慢來,太快是看不到東西的。這支舞正吻合了我現在的心境。」林懷民沉穩地說著。
「整支舞看完其實就只是看到一個幻影。」林懷民說道。舞台的右上方懸掛著一片三角形的鏡子,倒映著舞台上的舞者。舞蹈快結束的時候,水,自鏡子流瀉下來,堆積在舞台地板上,形成薄薄的一片水,形成另一面水鏡。舞台天幕緩慢打開,露出一整片大鏡子。煞時,舞影、水影和鏡中的舞者混成一片,多重交疊的舞影紛呈。而當舞者逐漸退去,舞台只剩下那一片什麼都沒有的,黑與白的圖案。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如果說這支舞有講什麼,大概就是時間吧。」林懷民最後說道。
林懷民認爲這次的舞蹈是從生活累積而來的,但更重要的是,每當舞者的身體開發到一個新的階段,他的編舞就要跟上去。舞者的身體經過一天天的粹練,展現出更多的沉穩與自信。林懷民說:「有時候眞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每天看到舞者這麼棒,我總是在擔心我的才氣不夠,給他們的東西不夠好。」
除了運用巴赫的經典音樂編舞是一項挑戰之外,對林懷民來說,編這支舞最大的挑戰是他有多安靜,他能多安靜,如何在這樣的社會中排出安靜的舞。
「我希望在這個充滿憂慮的現在,人們可以安安靜靜地坐下來看一個東西。」林懷民說。
(本刊編輯陳品秀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