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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現實人生、楔子/夢境/劇情的各個不同時空與層次全部疊落在一起,構成一個極為龐大、複雜的虛構舞台空間。(白水 攝)
戲劇 演出評論/戲劇

方圓之內?之外?

關於《如夢之夢》的主題、空間與互文性(註1)

透過了「環境劇場」的空間設計、呈現與排比、多軸交錯的劇情鋪陳,夢/人生/舞台的多元關係與象徵,被繁複地編織入這齣長達七個多小時演出時間的「莊周曉夢」式劇場鉅構中。

透過了「環境劇場」的空間設計、呈現與排比、多軸交錯的劇情鋪陳,夢/人生/舞台的多元關係與象徵,被繁複地編織入這齣長達七個多小時演出時間的「莊周曉夢」式劇場鉅構中。

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如夢之夢》

5月18〜20、25〜27日

國立藝術學院表演藝術中心戲劇廳

基本上,《如夢之夢》的劇情結構、舞台設計與演出等部分,都是緊扣著「流轉」的「彷彿」主概念而建構、組織起來的,環環相連,一如其劇名所揭示的、充滿了辯證玄思的重重意涵──如夢之夢,究竟是夢或非夢?是夢中之夢抑或依稀相違之夢?是同一夢境或多元疊置的組夢?透過了「環境劇場」的空間設計、呈現與排比、多軸交錯的劇情鋪陳,夢/人生/舞台的多元關係與象徵,被繁複地編織入這齣長達七個多小時演出時間的「莊周曉夢」式劇場鉅構中。

破題──流轉與輪迴的大主題

一開始,觀衆陸續入場,進入被舞台包圍的方形、下凹觀衆席中。之後,演員亦魚貫而出,環繞著包裹了觀衆席的四壁舞台站立,開始依序傳述一個楔子般的「莊如夢」故事。在此,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規模宏製的主題預告與宣示(announce):環狀的舞台表演形式、流轉的敘述者(narrator)關係、虛構與「野史、信史」交互融接的口述歷史(註2)、演員與觀衆觀視關係與位置(註3)互映的暗喻(metaphor)、史詩架構時空縱橫的企圖……等,皆被濃縮在這開場的楔段中。

這具有提綱挈領作用的楔子,固然指涉出整齣劇作的主題、環境劇場的演出型態、「框中框」的劇本架構與舞台空間,將流轉、重複、跳接、虛構/眞實的種種關係與呈現方式,做了一個破題的簡短示範。但美中不足的是,在這近五分鐘的環場接力口白中,演員、角色、敘述者的關係因爲界域的模糊而顯得曖昧不清,在找不到適切立足點來陳述虛構的「莊如夢」故事的狀態下,演員似乎有些失焦(註4)和疏離;加上「莊如夢」傳奇和其後四層「套盒」的劇情軸線之間,並沒有任何明顯的劇情關連或指涉,使得楔子與劇本主體產生了某種轉折上的斷裂,影響了其畫龍點睛的輻輳張力。

撇開這個互文的問題,楔子所揭橥的主題:流轉(輪迴)、機遇、生死,或是一個清楚的「圓繞」的概念,毋寧是成功且不斷地被劇情各軸線所傳誦著、複述著。

層層疊置、方圓交錯的軸線與空間關係

如果說《如夢之夢》中的人際關係或劇本(文本)空間是許多交疊、纏繞的夢境與圓圈,那麼其內部的劇情結構與外呈的劇場空間,便是一個不斷疊置、推演、外延的框中框與方框:四層套盒(註5)的結構設計、座落在劇場中間的方框觀衆席、前後鏡框式舞台與嵌延的空間設計、兩側三層樓層的方框演出空間……。有趣的是,在框中框裡是不斷流轉著的敘述主體/演出客體關係與觀視角度;換言之,也就是說在方框的空間中有圓繞的關係,在圓繞的空間中離不開方框的思維與影射。

開啓劇情的第一軸線或第一框盒,是醫生與五號病人所架構出的大框,在這大框下是五號病人開始鋪陳大夢前引言般的西藏遊牧夫婦故事(註6),其下是一個更小單位的「妻子的夢」小框;而在五號病人妻子夢中的情節,又遙呼了劇尾伯爵之死的「現實」場景,使「妻子的夢」隱然帶有某種楔子的點示、預告色彩。因此,故事/現實人生、楔子/夢境/劇情的各個不同時空與層次全部疊落在一起,構成一個極爲龐大、複雜的虛構舞台空間,而在這個空間裡,又穿梭著各種虛/實辯證的可能性(註7),使象徵、虛構、眞實的各個面向互相撞擊、涵攝。彷彿夢是人生、人生是夢,實若虛、虛若實,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就像是方框中有圓、圓中框疊,實在難分難辨。而角色/敘述者分離並行的演出設計,又使這複雜的劇情「套盒」結構,更爲多變,同時也使得時空並置、內/外在世界的交融呈現,更形自由、順暢而充滿了流動的美感。

尤其是上半場結束前(第五幕)的江紅的煎蛋之夢,不斷重複的夢境敘述,一再衍生的同一角色,將多重視角的環境劇場空間、詩意的旁白、角色的內在心境與夢境、輪迴或流轉主題的解構預設,全部凝結到這個「框住」的如夢時空之中,在內縮的同時卻又彰顯出無盡的可能性,可謂全劇的神來之筆。相較於最前頭的「莊如夢」傳說,這個回眸而重複不已的如夢之夢,或許才是眞正的楔子吧!?

主題、結構、象徵扣連的繁複之夢

値得注意的是,每個單獨的故事或圓或框,乍看之下,似乎都可以獨立成章,但一旦脫離了其依附或含攝的大、小框架與脈絡(context),這些故事所指陳的繁複情境與寓意,便顯得支離破碎而漂流失所。同樣地,每個軸線(或框盒)在劇情的鋪陳與流轉下,會衍生、拉出另一個軸線,而撐架起整部劇作龐大、交錯的人際網絡,若是抽掉了其中一個小環節,便會影響到整個大夢的編織或「說夢」的構築,這種因緣相生、相倚的設計概念,似乎和佛法的「緣起」(interdependent-arising)悄然相和,潛行在每個情節段落(episode)之中。

和因緣相生概念、交錯人際網絡並置,堪稱左右劇情發展關鍵的另一重要元素的,是偶遇(或巧合)主題的星羅棋佈。醫生與病人的關係,是偶遇;在第二軸線中五號病人和妻子在電影院的相識,也是偶遇;第三軸線(或第二層套盒)中五號病人環遊世界,在巴黎結識江紅,更是偶遇;江紅偕五號病人到諾曼第城堡途中,從小酒館老主人(昔日城堡總管)口中得知重要線索的關鍵,亦是偶遇;第四軸線上海名妓顧香蘭與伯爵的相識,不能說不是偶遇;而淪爲掃街婦的顧香蘭在巴黎街頭再度認出失蹤的伯爵,還是偶遇!機緣和偶遇是讓如夢之夢,得以落實到眞實人世的引線梭子,成之也蕭何、敗之也蕭何,端看觀者如何詮解與意會,然而各種詮釋或解讀,又何嘗不是夢中水月的機緣偶遇呢?

所以最後只能在自己的夢境中築夢與逐夢,一如最後五號病人在「自他交換」的悲懷中道盡一切、安然而去,對由自己一手築造或編織起來的肉體、人生、戲夢,在恍悟「浮生若夢、爲歡幾何」的虛境中,能徹底地釋懷與超越,或許才是眞正的「解」夢或出夢吧!

我想,這篇文字,充其量也只是在繼續夢遊的斷夢而已……。

註:

1.互文性(intertextuality)指的是不同文本之間互涉互引的關連。例如,《如夢之夢》劇首中五號病人講述的西藏遊牧故事,便可和希臘神話Orpheus入冥府尋妻的故事、唐人傳奇《南柯記》、元雜劇《黃粱夢》等文本,做互文的比較、對照。而《如夢之夢》涉及的生死、輪迴主題,又可和其創作靈感來源的《西藏生死書》,進行另一種跨學科(戲劇/宗教/臨終醫學)的互文研究。

2.「莊如夢」之名,顯然是引自「莊周夢蝶」的典故。如果說莊如夢佚失的詩人身分與修道歷程,是一個「如夢之夢」的虛構故事,那麼秦始皇尋仙、遍訪長生不死之藥的傳說便是一則「如夢」的前題野史,而秦始皇焚書坑儒的信史,在這楔子的開場白中,則是唯一可能的「真實」歷史建構,但在口述的「表演」場域中,其可信度都被多元的虛構氛圍、時空關係所拆解了。

3.可以鋪展出涉及主/客體、上/下、單一/多元、演員/觀衆、舞台/人生等各種對應關係的論證。

4.或許也是因為每位演員都上場,在輪番講述時,因為節奏的控制、語氣、氛圍掌握的參差,造成演出張力渙散的感覺。

5.請參考節目單中馬汀尼所寫的「中國套盒」一文所指出的四層子母套盒結構,在此不再贅述。

6.在第一框盒中含藏的這個開頭楔子,是一個類似《李伯大夢》或《黃粱夢》的變形故事,使框中框的結構設計更形緊密、互相對應。

7.如此方/圓對應的關係,繼續向外擴張或投射的話,是更為無形而無盡的舞台/觀衆席、戲劇/現實人生辯證。

 

文字|劉婉俐  輔仁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博士班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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