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十五年前,現在小劇場舞蹈的製作能力大幅提昇,反映台灣劇場整體設計人才比過去多了許多,不過重要的應該是這些元素和作品主題發生的關係如何?是不是和舞蹈本身產生了有機的共鳴,並協助舞蹈傳達原始的創作意念?
古名伸舞團「狂想年代2000」系列舞展
2000年10月20日〜12月3日
國家劇院實驗劇場、台南華燈藝文中心
以「dance umbrella」的概念,提供新生代編舞家展現創意的舞台,由古名伸舞團製作的「狂想2000」舞展從去年十月下旬起在台北、台南一連推出廿五場,共有六個團體,廿二位創作者合作或獨立發表十六支作品,在創作力常年不足的台灣舞壇,注入鮮見的活力。
過去十年裡,相較於舞蹈表演人才的大幅成長與成熟,台灣的編舞人才還是顯得脆弱與生澀,畢竟在消費時代裡成立舞團、營運舞團不是易事,同志難尋,想要維持常年定期的創作,需要比過去更大的理想性格撐持。「dance umbrella」以資源分享的結構協助有志一同的編舞人,第一次舉辦,就數量上來看,雖談不上精銳盡出,也稱得上是面面俱到:從北至南,從新手到老手(平均年齡介於廿八至三十八歲間),從專業到跨界,提供一次觀察台灣舞蹈新世代小品的機會。
對身體的探索缺乏大膽與創意
小品創作最能看到編舞者在創作上的嫻熟度,從題材的選擇、意念的表述、舞蹈語彙的風格,小品創作的基本要求是短巧而完整,不怕取材小,但看如何在小素材裡做文章,以此來檢視這十六支作品,大部分的編舞者毋寧還是不嫻熟的,而且整體而言,對於身體的探索還是缺乏大膽與創意。
反倒是相較於十五年前,現在的台灣小劇場舞蹈,在製作能力上大幅提昇,舉凡多媒體影像、燈光、服裝、道具都做得十分刻意,此處以「刻意」形容是強調大部分的作品在這些環結上所花的努力,當然一方面這也反映了台灣劇場整體設計人才比過去多了許多,不過對觀衆而言,重要的應是這些服裝、音樂、道具與燈光,和作品主題發生的關係如何?它們是不是和舞蹈本身產生了有機的共嗚,並協助舞蹈傳達原始的創作意念?否則舞蹈的「狂想」本來就可以純樸到只是玩身體、空間與時間。
就題材的選擇上來講,顯然大部分的作品偏重在對於自我、人我關係的探討,包括《沙發》、《知道》、《大仙人》、《我不想》、《悄悄話》、《神蟲》、《埋了》等;有些作品選擇女性或兩性的題材,例如《紅毯此端》、Pig Tales I & II;反映台灣社會環境的則有《浮島》、《千禧花園事件》;以音樂視覺化的角度創作的則有《狂想巴赫》;從肢體動機出發的有《飛行時編織紅色褶裙》、《從何說起》;至於《在宓若思的倒影裡》與《秋天的三原色》則是兩支根據抽象主題發展的作品。
語意不清、語彙貧乏
就題材的選擇與表現上,新世代對於生活的乏於思考與體會頗令人憂心,即連是對自我內在的探索也顯得茫然與表淺,加上肢體語彙貧乏,大部分的作品給人軟綿綿的感覺。並不是要求新世代也必須扛起文以載道的八股理想,但對照於現實環境變化的快速,的確期望見到新生代表現出面對時代的「態度」─不管是叛逆、輕佻、或者無厘頭的玩世都好─重要的是彰顯出世代輪替的丰采與價値。
除此之外,語意不清是大部分不常創作的編舞者最普遍的現象,許多編舞者花了很多力氣在形式上,但舞蹈的内容卻表述不清,使得作品好像看起來很熱鬧,卻只是畫了一個空中大餅,因爲內容並沒有支撐起形式成立的理由。例如《沙發》裡的影像、《大仙人》裡的汽球、繩梯、踩高蹺的女人等,大部分編舞者都花太多心力在強調形式上的「與衆不同」,缺乏剪輯的思路,加上肢體表達能力的局限,通常未能對主題有深度的刻畫。也有編舞者試圖在空間的變化上展現新意,不過除了舞台的形狀長長短短地改變之外,整體來說,突破並不大。
舞蹈語彙的貧乏是另一個値得注意的現象。不管如何強調跨界合作,身體是舞蹈作品的靈魂,身體可以戲劇性地表現,可以符號性地表現,可以抽象地表現,可以音樂性地表現,端看編舞者如何讓身體發出表達的力度,但此次舞展對於身體的探索普遍還是失於零碎與保守的(例如《紅毯此端》、《神蟲》、《飛行時編織紅色摺裙》、《千禧花園事件》)。而在獨舞作品部分,由小劇場演員擔綱的《我不想》(符宏征演出)及《浮島》(吳文翠演出),雖然展現了劇場演員凝定的身體能量,但編舞者與演出者間的交集與碰撞似乎還並未完成,以致作品在意念的表達上顯得混沌。
經常創作的編舞者不乏佳作
十六支作品中當然也不乏佳作,而其中大部分都是經常創作的編舞者,顯見堅持創作的人並不孤獨。三十舞蹈劇場的《在宓若思的倒影裡》分由吳碧容與張秀萍編作,掌握了「mirror」的對映/對稱/對比特質,鏡面屛風在上下半場裡也充分發揮了編舞者不同的運用趣味,打破觀賞與被觀賞者的界限,是一支有潛力繼續發展的作品;蘇安莉的獨舞《從何說起》展現浪漫輕幻的女性特質,利用肢體末稍的小變化,往往令人產生不一定相關的聯想與視覺驚喜,也充分地反映了蘇安莉招牌的即興肢體風格。黎美光與馬靜怡的Pig Tales I & II雖然改編自文學作品,但卻掌握了在人類擬物化的荒謬與趣味,演員的奔放演出也讓作品增色不少。
相對於大部分作品的戲劇性風格,極至舞團的《狂想巴赫》回到新古典路線,回歸古典的創作起碼要有「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的實力,《狂想巴赫》做到了中規中矩,賞心悅目,舞者優異的肢體更令人印象深刻,就創意而言,雖嫌不足,就取材而言,在同儕裡反而是種大膽。舞者動員最多的舞蹈空間舞團,由楊銘隆與詹曜君分段創作《秋天三原色》,表現平平,主要是平分秋色的比重反而看不出作品的統整基調。
台灣現代舞的優勢包括有優秀的舞者、開放多元的資訊、跨界合作的管道暢通,但反觀最大的危機就是創作人才太少,三十歲至四十歲的編舞人才出現斷層已不是一年、兩年的現象,一來環境對於新世代舞團而言的確辛苦,以國家劇院「海闊天空舞展」一檔十萬元的製作費,實在不敷實際。但我們仍然等待跨世紀的編舞家出現:具有新生代活潑的生命力、寬廣的人文關照、淸晰的思考理路、領先的創意表達,最重要的是,堅持創作之路的毅力。
文字|盧健英 舞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