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三百年前劇作的「古戲今演」,意義何在?導演陸愛玲認為,一味企圖原戲重現是沒有意義的,她要走美感、象徵的路線,給現代人一個階梯去了解。詩的感受,是她意欲建立的基調。符號化的手勢、姿態化的動作、詩化的語言,是她所採用的手段。
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 《費德兒.費德兒.Phèdres》
11月10〜12、17〜19日
國立藝術學院表演藝術中心戲劇廳
十一月中旬由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推出的學期製作《費德兒.費德兒.Phèdres》,譯自法國新古典主義悲劇巔峰之作──哈辛(Racine, Jean 1639-1699)(註1)的《費德兒》Phèdre。假使說哈辛的成就在於顚覆當時社會男女情愛權力關係,給予劇中費德兒公開表述愛意的機會,那麼,導演陸愛玲要進一步凸顯費德兒的自由意志。她認爲,費德兒勇敢承認心中醞釀日久的情愛,勇敢面對,種種作爲無一企圖挑戰別人或挑戰道德,而是爲了成就自己自由意志下的愛戀。對於導演陸愛玲而言,「費德兒就是一個有感情的女人」。
女主角費德兒的年齡,在哈辛的劇本中完全沒有提及,神話則記載她自幼被戴瑟搶來,成年後與戴瑟生育二子,正巧與戴瑟前妻之子伊波利特同年。陸愛玲基於現代人的生活經驗,決定以三四十歲的成熟女性形象扮演之,發展成一段女大男小的失敗戀情。
陸愛玲要為費德兒翻案
哈辛在《費德兒》的序文寫道:「……在我所寫的一切劇本中,沒有任何一本像這部一樣,把道德放在最重要的地位。劇中人只要有一點點罪惡,馬上就被嚴厲懲罰,只要心中有了犯罪的意念,就被認爲是眞正犯罪一樣的可怕。愛的缺點,也在這兒被認爲是眞正的缺點。情慾,在劇中提出來的目的,就是說明它是一切罪惡和禍亂的根源。」(註2)
然而,陸愛玲表示,哈辛的文本只是這次作品的起點,道德判斷不是重點,費德兒發現自己情慾的過程才是重要的核心。她說,洞悉情慾和追尋自我一樣,是生命中不可逃避的。身爲王后的費德兒愛上繼子,這種情感古今相通,模式不同而已。
如此說來,這是一樁命定的悲劇?陸愛玲認爲,命運的成份雖不可或缺,不過,即使最後如飛蛾撲火般的死亡結局,未必不是一種愛的歷程的完成,讓愛得到最正確的棲息之所。「至少費德兒不是命運的逃避者。她是努力過的。」
於是,費德兒的服裝設計,最外一層黑色罩衫,仔細一瞧,透出彷若愛情火焰的桃紅色澤,象徵其潛在的慾望,最裡一層則是潔白的晨褸,強調她的愛戀是純眞的,何罪之有。陸愛玲說:「我要爲費德兒翻案」。
穿梭時空三百年,四部合唱交響詩
面對三百年前劇作的「古戲今演」,意義何在?陸愛玲認爲,一味企圖原戲重現是沒有意義的,她要走美感、象徵的路線,給現代人一個階梯去了解。「古今對照,上下互補」,正是基本導演手法。
就舞台形式而言,分隔爲四個區域:古典場位居最後方,誇張演員的身體姿態和詩化的語言聲音,在服飾上融入新古典主義的元素;現代場突出觀衆席少許,可視爲當代人對古典場的演繹與再創造的闡釋版本;舞蹈場置於古典現代之間,表現費德兒的心理狀態、情慾過程;神話場,游動於現代場邊,負責爲劇情的神話背景進行註解工作,有如網路查詢資料時的連結補充的小視窗。四者之間,由最接近觀衆的現代場而舞蹈場、古典場,高度漸次升高,形成一個仰望的崇高弧線;四個區位的表演,或同步、或參差、或先後,互相影射、互相彌補,共同建構劇場中的多重意象,讓觀衆擁有更多的機會與權利得到多種解釋、多種感受。詩的感受,是導演意欲建立的基調。符號化的手勢、姿態化的動作、詩化的語言,是導演採用的手段。諸如:序幕收尾前,導演安排古典場、現代場、舞蹈場三個費德兒共同擺出「越界」的姿態;伊波利特與老師德哈敏以「父子關係」的身體動作進場,只是其中兩個例子。
陸愛玲表示,多軌道並行是現代人生活的常態,同樣的,舞台上若採取單線運作是不足的。所以,她企圖從語言的聲音、意義加上演員身體的節奏、動作,以及舞台畫面的跳接、拼貼,跨越長篇詩體台詞可能產生的理解鴻溝,在劇場空間裡匯聚充沛的音樂性和巨大的意象,呈現多元思考方向,達到可直接感受的美感經驗和戲劇張力。
這種導演手法的目的是,「希望同一時間內,爲不同層面的觀衆提供不同的表現方式。」因爲,她相信「形式的多元化必然導致判斷的多元化」。然而,即使運用多元的舞台調度形式,陸愛玲並未增刪或拆解哈辛的本文,全場演出維持原有的悲劇結構,遵守古典主義法則的三一律,體現費德兒在愛情、命運與自由意志之間拉拔撕扯的姿態,淒美又悲壯。其實,以神話背景理解《費德兒》,需要許多註腳,可以上溯至天父、地母,旁及赫克力士、米蒂亞等族繁不及備載的神話系譜,是條有趣且知性的路徑。而直接進入劇場空間,觀賞可能是台灣首演的《費德兒.費德兒.Phèdres》,也不失爲打開一扇直通愛情論壇的門扉。
註:
1.本文中與《費德兒》作品相關的中文譯音,以陸愛玲為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所此次演出完成的新譯本為準,餘則參照坊間書籍通例。
2.引自威爾.杜蘭夫婦著《世界文明史(二十四):路易十四與法國》(幼獅文化公司,1995),頁一八九。
特約採訪|楊美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