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九九三年嬰兒油第一次在舞台上發光,接下來《奧林匹克》、《油畫》、《草履蟲之歌》,到去年舞團十五週年慶發表的《黑潮》──幾乎集嬰兒油舞蹈動作之大成,強調「身體自會告訴你什麼」的劉紹爐希望突破標題的限制,挖掘自我的境界,引動當下的精神力量。
光環舞集《斷層》
9月16〜17日
台北新舞臺
傳聞光環舞集今年的新作《斷層》,將會是劉紹爐七年來嬰兒油系列的告別作。然而答案似乎無所謂肯定或否定,因爲灑得油亮光滑的舞台,不外乎爲了打破西方舞蹈追求形式美的桎梏,在失衡、不安定的基礎上,逼迫重新向內尋求一股穩定、蓄積而迸發的能量。等這種幾乎與理性斷裂,當下感覺自身存有的肢體語彙趨近成熟時,「油」與不「油」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蓄積斷裂重組後的能量
從一九九三年《大地漫遊》的舞碼〈草上游〉開始,嬰兒油第一次在舞台上發光,接下來《奧林匹克》、《油畫》、《草履蟲之歌》到去年舞團十五週年慶發表的《黑潮》──幾乎集嬰兒油舞蹈動作之大成,不但見到發展純熟的體操鏈結動作、劇場空間營造、故事性敘述以及結束前不停地重摔、淒厲呼吼的戲劇張力等等,舞者對油的性質掌握也愈見得心應手;各種滑、滾、撞擊等力道、速度總能恰到好處地呈現處於「危險邊緣」的美感。然而,強調「身體自會告訴你什麼」的劉紹爐坦承:「以前的嬰兒油,或多或少受限於標題,比如《黑潮》的意義、形象,我覺得有點被外在的東西絆住」,「《斷層》不一樣,它產生過程眞正是由內而外,呈現的是『無我狀態』中挖掘自我的境界,強調斷絕理性、就在當下、內在動機引動肢體的精神力量。」
現今強調科技理性的社會中,人的頭腦與身體明顯被割裂,大概除了表演藝術、宗教或極少部分的醫界人士外,很少人會請大家「傾聽身體的聲音,讀自己身體每一個細節,從腳趾頭開始往上,爬過一個個小關節,尋找重心所在」。類似割裂的情形包括人際關係也不例外,而割裂之後又再重組。劉紹爐追求的正是這不斷變動、相互對峙、衝突之間產生的能量,「既得利益者,能量常慢慢消失而不自知。很多人只想安穩,害怕割裂、害怕再重組的短暫失序,因此創作出來的東西裝飾意味很濃,雖然表面充滿喜悅,卻是用了就丟的可替代品。」長久以來,舞團經營捉襟見肘,使劉紹爐能直接面對藝術創作的本質──焦慮、恐懼與當下決斷,「非生即死,」他說,「什麼都不能想也不敢想,只有繼續跳下去!」
靈魂坐困肉體掙扎
在舞碼《斷層》中,劉紹爐透過舞者集體創作的方式,在首段的波蘭現代作曲家葛烈茲基第三號交響曲《悲愁之歌》中,以雙人單人相互映襯方式,呈現肉體與靈魂的拉鋸;人類皮囊的沈重,使得彼此間不得不互相扶持,靈魂就在二人蹣跚的步伐下穿梭、翻滾,卻似乎無它容身之處,不時地被踢出局外。然而悲愴又沈重的背景音樂,卻是人們坐困靈魂肉體對峙中的最佳寫照;只見油亮人體緊緊盤在一起,不斷掙扎、滲透。諷刺的是,其中一段有四位舞者手勾著手誰也不放的畫面,是劉紹爐與團員們在半年多前發展出來的動作,沒想到這次七月中發生的「八掌溪意外事件」,竟然也重複了這樣的影像,更讓人感慨靈魂陷入肉體掙扎而不得救贖的痛苦。
接續女高音淒美哀怨歌聲之後的第二支舞,風格一轉變成單音重覆、節奏強烈的麥可尼曼音樂。由於《斷層》強調的完全是由內而發的力量與狀態,因此全身放鬆的舞者隨著一個個單音不停地顫抖身體,強烈而熱鬧的音樂,猶如地獄衆多靈體激烈交戰,又像日本暗黑舞踏,齜牙咧嘴、毫無顧忌地暴露了內在被掩飾、壓抑的一面。經歷一場負面能量的極度釋放後,在節奏疲緩之際,第三段舞作沈浸在另一位現代作曲家帕爾特低沈的人聲和著鐘聲裡,彷若大夢初醒,在極度的失落與空虛之後,開始找尋身邊的點點滴滴,重新進行如細胞分裂般複製、重組、再斷裂的生命歷程。
氣身心合一以直指人心
這回的新作《斷層》,舞者罕見地出現「極度生澀」的步伐,大異於以往「極滑」的嬰兒油慣性動作,劉紹爐笑笑表示:「平常練習時,幾乎已經大半時間沒用油,距離演出剩下三分之一時間才會在油上跳」。同時,經過禪定和所謂氣、身、心合一的過程,讓靈魂直探內在脈動與內在風景,藉著聲音自然引發出新的技巧;這股不可預知的力量會牽引、爆發內在的能量,直達人心深處。「就拿說『謝謝』好了,不管怎麼大聲說,人家還是感覺不到你的謝意,反而覺得虛僞;不如自己由內心輕輕發聲『謝謝』,對方立刻能感覺到那股人與人之間的溫暖。」《斷層》描繪的不是片段舞碼的拼貼,而是目前人與人之間接觸的斷裂與反省。
文字|王菊櫻 新聞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