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層》出現了一些摔倒的動作,這個讓自己「往下沈淪」的力量也是過往少見的。與其放棄嬰兒油的繼續開發,我寧可見到勇於把自己摔在嬰兒油上的光環。
光環舞集《斷層》
9月16、17日
台北新舞臺
更多的銳角 逆油使力
聽說劉紹爐在《斷層》之後,就要暫別嬰兒油系列,如此說來,《斷層》就眞的成了一次創作的「斷層」了。
大概沒有一次嬰兒油作品像這次的表現這麼扭曲、這麼令人不安,似乎九二一的餘震跑進了編舞家身體裡面,也讓編舞家在面對嬰兒油時,扯裂出不同於以往的能量。
從一九九三年開始熱烈擁抱嬰兒油之後,劉紹爐的嬰兒油系列向來表現如雕塑般的身體之美,或力求構圖上的對稱平衡,或群體合一的和諧,但這次不同,嬰兒油於他成了既愛又恨的媒材,動作於是充滿了顫慄、抖動、緊張。可以說,以前劉紹爐是順著油走,不管是地上游滑、旋轉、還是如鏈環般的群體變化,劉紹爐如水載浮葉般把身體交給了油。但這一回,劉紹爐不和油玩了,他把力氣往身體中心集中,逆油使力,身體就像震後的九九峰露出懼怖、掙扎的表情。注意他過去常用的手臂,以前如水草浮動,舉重若輕,但這回從腕到指,曲折多彎,如突枝蔓椏,伸出了銳角,如此還不夠,劉紹爐加入了臉部吶喊的表情,甚至不時發出深自腹腔擠壓出的聲音,身體裡的不安才是黑洞所在。
混亂的力量找不到適當的出口
劉紹爐試圖要改變。過去的嬰兒油讓他找到失重的快樂,但這次他卻想克服嬰兒油上的失重。過去油上的流動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切割式的空間,舞者五指賁張,屈膝勾足,表現內心的痛苦與扭曲,個體取代了以前的互動變化,甚至在舞台佈局上也出現以前鮮少出現的孤獨落置(如在〈入化〉一段裡一女舞者單獨站立舞台)。《斷層》裡劉紹爐最大的問題在舞的起承轉合,他的內心裡充滿了混沌的能量,但卻找不到有效的表述方法。最明顯的就是,整支舞雖然分成〈關係〉、〈塵埋〉、及〈入化〉三段,三段舞他選用了風格極爲強烈的三種不同的音樂,但舞蹈本身包括在動力、節奏,並未產生回應音樂風格的變化。
〈關係〉一段裡採用波蘭作曲家葛瑞斯基的《悲歌》,極簡音樂有一波波堆疊情感的力量,但劉紹爐的舞與音樂卻兵分兩路;〈塵埋〉的節奏轉快,舞蹈也進入更黑暗的情緒裡,但是強烈的音樂並沒有讓情緒尋得出路,最後舞者發出呻吟與喘氣,爬到感官上的最高點,之後,怎麼下來又是個問題。整晚的舞沒有落幕,沒有中場,情緒隨即進入第三段充滿宗教救贖味濃厚的美聲中,在鼓聲中,舞者魚貫走出,但這中間的轉折,身體能量的釋放看不到起伏,甚至畫面也不見了,節奏失焦。整支舞或許想表現生命的斷裂、下沈、谷底復生,但編舞家如果沒有剪輯出一套有效的表述方法,很可能只有耽溺在創作的痛苦裡。
劉紹爐也的確該改變,但嬰兒油非戰之罪。努力這麼多年,劉紹爐事實上也發展了一套他嫻熟的嬰兒油運動模式,但讓人始終不滿足的是,劉紹爐在油、空間與身體的開發上,玩得還並不徹底,在油上的運動,光環還是經常選擇了比較保守與安全的變化方式。《斷層》在〈入化〉一折裡,出現了一些摔倒的動作,這個讓自己「往下沈淪」的力量也是過往少見的。與其放棄嬰兒油的繼續開發,我寧可見到勇於把自己摔在嬰兒油上的光環,找到更多享受人油一體的運動方式。
文字|盧健英 舞評人